♣ 张 娜

一

那天 ，你摁错了电梯，被关进去一大会儿。当我终于出现在你的面前，你抑制不住眼泪，我竟给弟弟当新闻播报，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

妈妈，当你越来越像个孩子，越来越离不开我，那种被需要的幸福又软又甜，像一颗被阳光晒化了的糖。

然而，一想起自己“幸灾乐祸”的样子，我就羞愧。你不知道，你满脸委屈的模样有多可爱，闪动着泪光的眼睛是多么亮！你的白发比天山雪更纯洁，比天上云更妩媚，比春天的梨花更惹人爱怜。

妈妈，让我抱抱你吧！你就像春天一样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二

那天，你坐在湖边的长凳上，看邻家的伯伯钓鱼。越来越弯的背像一张弓，绷紧了弦。

咱家的老院子因为没人居住老得很快，院子西南角的那棵老榆，弯着腰。我心里一酸，没敢再多看你一眼。

回到家，我坐在沙发里，坐在你常坐的那个位置，捡起你落下的几星面包屑，被你的气息包围。

有时候想给你买“贵”的东西，站在标签上的阿拉伯数字面前却又开始迟疑；有时候想做你爱吃的糕点，进厨房一犹豫却转身去了超市。

当你不在我的身边，我曾坐在书房里为你写诗，或者每周不落地在电话里柔声软语……事实上，如果不能为你付出心力和时间，或者不能舍下自己认为的一部分“好”，对于爱，再多言语的表达都显得轻飘，虚伪。

父亲啊，原谅我不再是那个长于嘘寒问暖的孩子了。我开始讨厌那个装模作样的自己，越来越多的愧疚，配不上你曾经给我的一座山，相对于那些讨你欢喜的空话，我宁愿选择沉默。

我从你的身后经过，开着车，没有言语，不敢低头。

三

那夜，我来到月下的院子里，你站在院子的东南角。你是孤单的一株，我是孤独的一人。

你已盛开，一半粉红，一半鹅黄。原谅我，没有听见你抽芽时隆隆的响声，没有听见你打苞时喃喃的呼唤。当你把第一枝新绿伸到我的窗前，我正做着烦琐芜杂的梦，你的第一缕清香没有把我唤醒。

我以爱的名义把你锁在院子的角落里，内心却生出无数只小手，痒痒地，向四周的世界索求。我对外面的风景报之以温柔，甚至记录了一棵樱花萌芽、散叶、打朵、开花的过程，却视你之不见。

春风一过，十里繁花。你是最美的花朵，用整个冬天的储备为我盛开，提醒我春天的抵临，如同爱人愿意竭尽所有的积蓄提醒我的幸福。

我眷念着外面的世界，用孩子的任性对抗外面的苦痛。我辜负了你的等待，你只为我一人守候。美丽的双色花，你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啊，冷落了你就等于失去了整个春天。

归来，在这个即将飘零的夜晚，会不会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