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剑秀

桃红梨白的繁华过后，榆钱儿抹绿了春天。榆钱儿是榆树的种子，也是榆树的花儿。如果说梨花桃花是开在人们的眼里，榆钱儿便是开在人们的心上。

榆钱儿同样是在阳春三月饱满枝丫的，姿态却是低调而内敛。或许自知自己的外表不够华丽，无力与张扬恣肆的桃花梨花争奇斗艳，便把自己谦逊的情怀诉说给了和煦的春风。

春风把榆钱儿吹绿了。开始是一片片的浅绿，几日后便成了浓郁水灵的绿。榆钱儿被枝条穿成串，一嘟噜一嘟噜地在柔风中摇曳，一汪汪翠绿，在温暖的阳光下晶莹剔透，似乎还有些挑逗和顽皮，一瞬间就亮丽了乡村的风景。

一串串榆钱儿是一个踏实和睦的团体，无数个圆形的绿片，像大家庭中的兄弟姐妹相依相偎，紧紧抱在一起，簇拥出一团盎然的生机，仿若昭示着团队的力量与荣耀。

榆钱儿嫩绿扁圆，中间凸鼓，边缘微薄，看上去极像古代的麻钱儿，又谐音“余钱”，也就有了吉祥富足的寓意。

人们对榆钱儿的青睐和垂爱，不仅只是源于愉悦的观赏。大凡经过饥荒的人，都能深切感受到榆钱儿行世的真实意义。

在曾经的苦难岁月，漫长的荒春天扯得悠长，清苦的乡下农户，果腹的食粮青黄不接，饥饿像肆虐的魔鬼折磨着无数的人。甘甜的榆钱儿恰在这个时节悄然绽放，便成了救民于危难的稀世珍品。

时光剪不断铭刻的童年记忆。那时候期待已久的榆钱儿刚刚含苞初放，饥饿难耐的孩子们，手里拿着一个长竹竿儿，头上绑着一个铁丝窝成的钩子，拎着篮子或者布袋，纷纷爬上了高高的榆树，捋一把清甜的榆钱儿塞入口中，等吃足了，再带一些回家，让母亲做成各式的饭菜，供一家人享用。“春天到，榆钱儿香，背弯腰，捋满筐，带回家，度春荒。”这首儿时的歌谣是一幅生动的画面，真实而心酸，写满青涩的流韵，镀亮春荒的日子。

一季榆钱儿，救过无数人的性命，丰盈了苦难的荒年。榆树，在民间被敬仰为救命树，这是上天的恩赐。

榆树属阳性树种，喜光耐旱，不畏贫瘠，常常挺立于田间地头、山间沟壑，汲取着自然的阳光雨露，沐浴着乡野的日月光芒，不带丝毫的世俗姿态，矜持而淡然地抒发着自己的性情。榆树浑身透着刚毅苍劲的精神，所结出的榆钱儿，不仅具有观赏价值，也是防病保健的良药。一代名医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已经把榆钱儿的功效说得明白：清热润肺，化痰止咳，健脾安神，清心降火，清热利水，治疗神经衰弱失眠症……

世事沧桑巨变，春风换了人间。当人们远离饥饿和苦难的时候，抢食和吞咽榆钱儿的记忆，早已变成了遥远的怀恋。

人们似乎现在才忽然想起来，记起了榆钱儿的种种好。如今的游春踏青，已经失去了原来充饥品春的味道。成群结队的人群，前呼后拥，驾车远离喧嚣繁闹的城市，去乡野或荒山上到处撒欢儿，寻觅清香甘醇的榆钱儿，美其名曰品尝无公害绿色食品，这多半有点显摆和作秀的成分。常常听到娇声娇气的吆喝，摘榆钱儿去了。这便是常识性的低级错误了。试想成串的榆钱儿，密密匝匝，严严实实，半天工夫能摘上几片啊。一个捋字，简明形象，是历代乡村人凝结的智慧和经验。哧溜一个动作，仿佛就捋一把春光，实实在在的收获便盛满了大袋小袋里。

榆钱儿的生命只能维持十天左右，我们终究无法知道在这短暂的生命里，榆钱儿走过了怎样的心理历程。煎熬与抉择，我们只能从宽厚和仁慈的释义中，去琢磨她们对生命哲理和真谛的诠释。伟大往往来自超越的平凡。一夜之间，仿佛终结了一部春天的童话，榆钱儿在簇新的绿叶中慢慢老去，开始由绿变为浅黄，继而苍白枯萎。节令催人也催物，隐藏的凄风厉雨还是会有的。一阵微风吹过，一片片榆钱儿曼舞轻扬，翩然而下，宛若孤独飘零的生命，无限眷恋地落入大地母亲的怀抱。那翻飞旋落的样子轻盈灵动，仿佛光阴的凋谢与落英，有几分悲壮和凄美，那是一幅美丽而感动的画卷，令人满目湿润，感慨万千，牢牢记住了那个如诗如画的永恒瞬间。

榆钱儿在春天里来，转瞬又在春天里走。博爱与奉献，榆钱儿以完美的方式，慷慨地完成了大自然赋予的使命，或许她们正以另一种曼妙的延续，去追寻和演绎来年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