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星涛

从四月观赏类的树下走过，我的脚步总是很快。因为我知道，树上那些争奇斗艳的花儿大都是些荒花，它们是不结果子的。而对四月枝头上绽开的那些星星点点的树芽儿，我却驻足良久，恋恋舍不得离开。

我之所以如此嗜爱四月的树芽儿，一是喜欢它们稚嫩而又充满生机的形容，二是喜欢闻一闻它们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木本植物特有的清芬。

河岸的柳树已是绿叶婆娑了，但远离河岸的柳树却还欲绿还黄。微风里，一根根枝条缀着音符般嫩芽，柔柔地飘过来。近前一看，一粒粒鹅黄正蹲在嫩芽里，清新地对你微笑。柳树下，深深呼吸一口，微香中融有一丝清苦。那苦并不尖锐，淡淡地化在风中，宛若一杯续添了两次开水的苦丁茶，舌尖上已开始上扬一缕若有若无的回甘。

香椿树的枝丫参差在半空，枝头的芽苞先是嫩嫩地肿突着，继而爆裂出一簇簇紫色的芽丛。好像是有一股血从树体里泉水似的喷上来，然后又突然凝固在那儿，慷慨而又悲壮。

从树芽丛生到窄叶绽放，香椿树仅需半天时间，但芽和叶依然会紧抱在一起，只是紫色有些淡了，像是被阳光稀释了似的。

不用屏气嗅闻，香椿树芽的香味浓郁，会洪水似的直往你鼻孔里灌。醺醺的芬芳浓是浓了一些，但又脱不掉木本植物素淡的底子，故而闻起来依然清爽的很，素净的很。香椿树芽用不着采摘下来，水汆凉拌，用舌尖亲自验证其芬芳的程度，你只要站在树下闻一口，就已齿芬颊香了。

香樟树的芽刚从枝上刺出来时，就像是茶树的芽尖，青碧而又坚挺。说它们是春风琢出的美玉，丝毫也不过分。香樟芽儿清爽脱俗，绿得亮眼。倘若说这些芽尖是鸟儿从香樟木质里啄出来的，那么这鸟儿一定是白鹤，世俗的麻雀断断不能。

最奇妙的是香樟芽儿散发出来的香气，恰如陈年老墨的芳烈，纯正而又典雅。闻之，你不仅能感受到山间古松沉定的气韵，而且还能领悟到古松固有的庄重和肃穆。嗅闻久了，你就会不由自主地沉在这汪潋滟不已的墨香里。以至于联想到，这香樟树的年轮中央，一定端坐着一位得道的高僧，他面前摆放着的，也一定是一幅墨汁未干的山水画卷。

槐树发芽最慢，我说的是国槐，而不是刺槐。四月的槐树枝头上，一丛青绿的嫩芽刚刚钻出来，它们长得很委屈，弯弯的头，紧抱着身子，瘦瘦的，黄黄的，似乎一碰就会立即会断了去。它们的身子里盈满了青黄的汁液，阳光里有些透明，与刚出土的草芽一般无二。

槐树长得慢，就连发芽也比其他树木慢了几拍。槐树的芽儿清苦，且清苦得单纯，味儿和槐树开出的花，以及结出的豇豆似的荚果，一脉相承，永不变味。

从四月的树下走过，我看到的虽然都是一些树芽儿，但眼前浮现的却是一朵朵绿云。云中，我仿佛看见了柳芽舒展出了一道道峨眉，香椿芽打开了一把把羽状的长扇，香樟芽摇出了一个个心形的手掌，槐树芽绣出了一块块椭圆形的手帕，桑树芽伸展出了一片片幼蚕的梦境……

更让我欣喜的是，由这些树芽的形容和味儿，我还逐渐认识了滋生出这些树芽的树木。这些树木虽然不会走动，不会说话，但你和它们生活在一起，内心除了滋生出安详、舒爽、平静和坦然的情感之外，永远都不会有设防、猜忌、担心和害怕的意念衍生。从这些树木身上，我不仅读到了高洁、孤傲、柔美、宽容和清朗，还读懂了自己身边和它们相似的一些人，这也是我从四月树下走过的意外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