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传俊

还是房屋后面那片菜地。以往，都是常年生活在老家的妹夫按节令种植菜蔬。今春种瓜种豆时节，我从远方回到了老家。种菜的任务自然由我接替。

翻土，拆沟，打畦。靠菜地南边，我点种上了三畦豆角籽。因墒情和温度均适宜，水、肥也跟得上，没过几天，不安分的豆角籽先做酣梦再伸懒腰，继而三片叶又三片叶地直往上蹿，根壮叶肥，煞是喜人。

该搭架子了。院内墙根处本有几捆小竹竿，已让我先于豆角插在了西红柿畦中了。借一把砍刀，到村外寨河沟里砍一些构树枝条大派用场。仍缺少一部分，索性砍一些生长在菜地西北角的比大拇指还粗的竹竿来充数。我快速砍下几根，修理枝杈时，但见一竹竿中部枝杈稠密处有个小窝窝。原以为是蓬着的枯竹叶和杂物，细看竟是个鸟窝。鸟窝是用草绒铺成的，中间夹杂着羽毛，还有往年搭菜架子时废弃的碎布条。我暗喜窝里没有雏鸟，也没见鸟蛋。不然，它们又该受到无名的伤害了。

搭好豆角架返回院内，搬一把椅子泡一杯清茶歇息，看到院子东侧那棵八月桂，刚平复的心又显得不安起来。就在这棵八月桂的中部，我不但毁掉过鸟的栖息地，还剥夺了一只鸟宝贵的生存权……去年这个季节，我从外地回到老家后，便有邻里登门聊天。一邻居看到八月桂中部蓊蓊郁郁的枝叶间有团黑乎乎的东西，上面还落有枯萎的杨树叶，认定是一个大马蜂窝。提起马蜂，我恨得咬牙切齿。曾记得上小学时，一天中午放学刚走进院子，无缘无故地被一只大马蜂蛰住了脖子，疼得我直哭，还是妈妈哄劝住了我的哭声。君子“报仇”，五十年也不晚。这是“报复”的绝佳时机。我找来农药、药桶，打足气，举起药桶下方带烟袋锅形状喷嘴的长杆，对准那团黑东西一阵又一阵猛滋。

翌日上午，当我用木棍将那团黑东西捣腾下来后，结果竟让我瞪大了惊诧的眼睛，不禁扼腕叹息。这哪里是马蜂窝呀，分明是一个构造得十分美丽的鸟巢！鸟巢是用细软草茎一圈圈密密匝匝有序编就的，好像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数十首诗吟咏的那条河流——淇河，其中有一个叫许沟村的河段放养的鸭子所产的缠丝蛋里的缠丝，十分精美。鸟巢中还有一只叫不上来名字的鸟儿。那鸟儿羽毛丰满，天赐的漂亮颜色，任凭我怎么搜肠刮肚也找不出恰当的词汇来描绘。它端坐着，垂着翅膀，弯着脖子，像在高歌……一连几天，我的心情都很不好，不止一次为鲁莽的动作心痛、懊悔。我想，能够弥补遗憾的最好方式，就是此后不再对鸟造成伤害。后来，隔三岔五，我都要把鸟爱吃的粮食撒在院子里，看着它们或左顾右盼，或争相啄食，或蹦蹦跳跳的姿态，聆听它们呼朋引伴、叽叽喳喳无法破解的语言。

每天清晨，当鸟醒来的时候，院墙内外的树木就醒了，整个村庄就醒了。是鸟，唤醒了东方的晨曦。鸟飞翔的翅膀和动听的叫声，是与生态文明脚步相伴相随的。赋性灵慧的鸟，年年岁岁，日复一日，歌唱千里沃野，歌唱起伏的山川和奔腾的河流，歌唱绿色的希望和丰收的景象，生命不息，歌唱不止。“花香”还需“鸟语”陪衬呢！可有人为什么与本该自由自在飞翔的鸟有过节呢？我深感纳闷和不解。我的二十多岁的堂侄，一年春天曾在我家屋后的菜地里下了一张长长的黑网，他甚至绘声绘色地向我述说捕住了几只什么鸟，气得我不由分说，撤掉并撕烂掉了那张网，连声责怪他毫无爱鸟意识。去年秋天一个星星眨眼的夜晚，我徘徊在平房顶上眺望村中的灯火，重温青年时耕耘田园互帮互助那个温馨的氛围。想不到，村里有对年轻夫妇带着几岁的孩子前来捕鸟。那男的头顶上有一刺眼的灯盏，强烈的光束，在我家院墙南的杨树、女贞树上来回扫探。见状，我义正言词地说，生态需要平衡，还是不要打扰鸟们休息为好！算其知趣，悻悻然消失在了夜幕中。

有种想法忽然掠过脑海，人类与自然究竟连带着一种怎样的关系，人类到底该自觉承担起何种使命和责任？人有人的生活方式，鸟有鸟的生存轨迹。与自然之间的接触，与动物之间的感情，其实对人类来说始终是一种不可或缺的需要。它让我们感受到生命存在的奇迹，感受到生物之间奇妙的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感应和联系。

今又回到熟悉的小院里，仰视并仔细辨认，八月桂中部又有鸟筑巢了。我有了些许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