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娜

暮燕回巢，云雀飞舞。

郭斌斌不耐烦地躺卧在牛头石上，看空中鸟儿飞旋，仿佛看着老王那张极有分寸、张弛有度的脸：筹备个鸟啊！多事儿，爱咋咋地。

办公室王主任刚刚在电话里嘱咐他，在村里好好筹备一下，过几天市里要来牛顶坡开个现场会。声音里，滴滴答答淌着那种别样的“关怀”。

驻村大半年了，郭斌斌活出了少有的踏实，一石一树一房一瓦，都那么真实自然。自从他12岁从乡下的外婆家回到市区，他的生活就变得不真实。初中、高中、大学甚至工作，都被父母包装了一层。别人羡慕的眼光，流转到他这里，就只剩苦恼和无奈，因为他总能透过表面的光鲜看到深层的不屑。他选择了一种抗争：游戏人生、浪迹天涯、野驴穿越、塞外摄影、异国游历，把不疼不痒的工作做得一塌糊涂，但是每次都会被包容被原谅，当然也被漠视。

他盼望活回自己，哪怕是被狠狠地惩罚。但好也罢，坏也罢，世界始终在温暖地融化着他！他发现，他拯救不了自己了……

但是，生活还是给他准备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半年前，单位居然派他驻村牛顶坡。这个小山村山高路陡石头多，林密田少地块稀，据说有一农户自留地总共一亩多，竟分了35块，都是边角小料。近几年省里修了扶贫路后，山民们的生活才略有起色，但还是全市最落后的村。

就是这个山野小村，拯救了郭斌斌那颗游荡无依的心。

第一次走上通往村里的小道，郭斌斌仿佛走回了自己12岁以前的岁月。小山村纯朴如童年。石头坡道，矮墙院落，老柿古槐，木讷山民……唯一遗憾的是，山上信号弱，只有村东的这块牛头石上才能收到。他就把牛头石当成了自己的办公桌，天地为室，星月作灯，鸟兽为朋。他在“办公石”上呼朋唤友，不时来个小聚会。

郭斌斌看到了小山村的潜质。他让“狐朋狗友”们自行在山村里吃喝玩乐：炖土鸡、烤全羊、手工红薯面条、各色山野小炒，在后坡玩真人CS、搞野营……临走，他们一个个背包鼓鼓，装满了土鸡蛋、野灵芝、蜂蜜、中药材等。“狐朋狗友”多是全国各地“玩儿家”，把山居生活都“玩儿”进了自己的领域，或画作，或照片，或文章……

小山村火了，成为全国闻名的原生态网红地。一扫往日沉寂，终日鸡鸣狗吠，热闹不息。山民搁不住游人轮番“折腾”，相继开民宿、开饭馆、开商店，甚至还出了个山货经纪人，一家家“折腾”得腰包鼓鼓。

郭斌斌终于靠自己的能力“折腾”出了点名堂。

就在他大胆规划牛顶坡的未来时，老王的一个电话，却让郭斌斌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这气息黏稠而油腻，追随他从市区来到山里，让他透不过气来……

山间岁月，人间闲情。一个黄昏，市区老干部家属区的绿荫道上，一个中年人和一位老者闲闲淡淡地走着……

“老师，你瞧，这人哪，还是得放对了地方才能发挥作用。这不，牛顶坡的乡村旅游项目已经立项了。”

“是啊！”老者长长地舒了口气，“这孩子小时候生活在农村，我们总感觉亏欠他，所以一味地宠着。没想到反而害了他，都成了我的心病了！”

“刚开始我也用了多种办法，扣工资、减绩效，可是对他没用啊。没想一个小山村居然让他振作了。”

“昨天，他专门打电话给我，让市里的驻村工作现场会不要安排到牛顶坡，他就想安安静静地干点事。”

“行，咱就给他个自主自由。”

微风轻轻拂过道旁的花木，老者悠悠地吸一口，缓缓道：“治好了心病，再卸下这市长的重担，我就可以安心地退隐山林喽……”

老者远望牛顶坡的方向，心生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