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凄婉美女马凌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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菰雨生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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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瑞典姑娘与古琴的不解之缘
最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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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和阉鸡师傅中间隔着一白瓷盆清水。水里泡着刀剪钳。阳光落在水盆中。清水和金属器具的凛冽寒光濯净了阉鸡师傅的脸,像一块岩石。

他扬起白布朝空中一抖,白布舒展盖落,罩住了他的劳动裤。黑布鞋鞋底像羊脂白玉,显得档次很高,仿佛注脚——那幅孤傲的表情原是为了般配鞋底的。

为什么要阉鸡,女孩问。她是初家小女儿初玉,五官轮廓分明,仿佛雕刻。

阉了以后它们就不会想母鸡了,一心一意长肉。阉鸡师傅埋头收拾金属器具,擦干净,卷进一块手绢。几十只刚被阉过的鸡惊魂未定,伸长脖子,瞪圆眼睛,叽里咕噜地低声抗议,像警告女孩离坏人远一点。

去问你娘, 鸡公蛋要不要留,阉鸡师傅对女孩的水中倒影说着,双手探入水中搓洗手上的血迹。他的手白得不像乡下人的,指尖娇嫩粉红。他动作缓慢轻柔,好像洗的是恋人的手,深情地摩挲每一根指头,洗得它们愈发粉红。

老大初云奉命来端鸡公蛋,正看到十根粉嫩的手指在水中游动,多看了两眼碰翻了碗,鸡公蛋泼了一地。碰巧邻居大婶路过,眼里框住这一对;也碰巧她是阉鸡师傅的表亲,当天就做起了媒,还吃了鸡公蛋

来宝,阎真清做了你的大姐夫,你长大就跟他学兽医,阉畜生,大婶躯体刚刚盘出大门,碰到扁脸男孩初来宝,再冇得这样好的行当了,你穿得索索利利闷声不急地就把钱挣了,哪个有本事的愿意下地种田,六月间太阳晒死人,打谷插秧累死人,扁脸男孩呼呼喘气。他只是个听得见话的哑巴。

初云这就么定了亲。就这么一来二往出了事。

在人生幽暗的通道中训练出一双火眼金睛的奶奶戚念慈最早注意到初云身子粗了,安排吴爱香去问个仔细,吴爱香没什么方法,脑子里也没什么词汇,逮着初云关在房间里,直截了当语气低沉声音颤抖,仿佛是她自己惹了什么祸,你这死跑猪婆,这么快就让他上了你的身是不是?初云没明白母亲的意思,听她骂得难听,感到事态严重,便用迷茫和惊讶的眼神看着母亲。

母亲逼近了问,声音压得更小更低,有好久冇来红了?

此后漫长的人生道路中,初云脑海里经常响起母亲的这个疑问句,那种像地下党泄露了情报机密的惊恐语气常常令她心头一凛,即便是在她自己当了母亲,做了奶奶,回想起少女时期对两性关系的盲目无知和母亲态度里的肮脏鄙视,仍然觉得浑身不适。母亲从没告诉过她女孩子有月经,直到她放学回来裤子红了一片,才递给她一卷黄色的草纸;这时候她也没有教她停经和怀孕、月经和排卵的关系,更没有说过女人是怎么怀孕的——母亲根本不提及这些成长中的麻烦,这给她提供了行使责怪蠢货晚辈的权威与机会。

她记得母亲撩起她的衣摆摸了她的肚子,然后坐在椅子上低声哭骂。她听不清母亲那些低声的咒骂,她知道肯定是家门不幸老天瞎了眼之类的大鸣大放。她也是这时才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了东西,这东西是干了不要脸的坏事留下来的,她同时明白母亲所谓的“上了身”指的是阎真清爬上了她的身体——她将男女之间夜里恩爱的事情称为男性单方面的上了身,好像因为女人玩忽职守让男人偷偷爬上了某座山头偷去了果实。阎真清的确这么干过几回。他的母亲几乎是故意让他和她睡在一起,听说她肚子里有了,她乐呵呵的。两个母亲对这件事的态度完全不同。

此后不久一个情深雨濛的上午,阉鸡师傅敲锣打鼓地接走了初云。母亲用纱布在她肚子上缠了几层,嘱咐她走路时收起小腹,外面加了一件宽松的衣服。送亲路上母亲一路低着头,两位男傧相都是借的,热闹中到底透出寒碜,了解初家过去的人,心里都会生出几分惋惜甚至凄楚来。

初云性格偏胖,年轻不懂世故,这些都没往心里去。她噙着所有出嫁姑娘应有的泪水,带着所有出嫁姑娘都有的复杂心情,闻着崭新的叠得方正正的棉被的气味,看着身高像阶梯一样个个花色鲜艳在送亲队伍里喜气洋洋的四个妹妹,眼泪便流了下来。

人们都说二姑娘初月是五个姑娘中长得最好的,可惜小时候被开水烫过,脑袋有半边触目惊心的粉红溜光,谁看了都觉得遗憾。现在初月发育得腰是腰,胸是胸,圆处浑圆,瘪处紧致,在送亲队伍里很是醒目。她戴着一顶西瓜皮假发,硬着脖子以防假发垮落,像女王般无比庄重——人们想如果初月头发完整媒人踏破门槛她肯定能挑一户最好的人家嫁个最好的人,对另外几个身体还是薄片的初家姑娘,人们已经开始想象她们熟透了的样子。

女孩们一路蹦蹦跳跳。她们唯一的弟弟来宝知道姐姐嫁人就是永远住在别人家里时,就一直闷闷不乐。

这是1982年的事情。

初安运活着的时候,初家殷实有声望。他是个瘦高清俊的男人,公认的作风正派,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神气。他非常孝顺,时常给寡母戚念慈洗她的三寸小脚。对妻子也不坏。吴爱香十八岁嫁过来,他就没让她的子宫清闲过——谁也不能否认这一对恩爱的夫妻——吴爱香点豆子般连生六女,夭折一个,其余五个健康茁壮,长得花团锦簇。初来宝出生时做爹娘的被他胯间尿壶 带来的巨大惊喜冲昏了头脑,奶奶戚念慈更是欢喜得两腿打战。此时的初家已如天上满月,不再有一丝盈亏。满月酒办了三天,鞭炮屑铺红了路,烟花烧亮半边天,方圆百里都知道初安运得了崽。

吴爱香坐完月子就去上环。

她平生只有三次到过这里,一次是为了上环,另两次是为了取环。她是个非常健康的女人,像所有等候在过道中生命旺盛的妇女,散发滚热的生育能量。

医生对吴爱香那不易受孕的子宫连生过七胎相当吃惊,实则惊叹这对夫妻的频繁交配和持久兴趣。

这时候初安运已是农场场长,攀上时运顶峰,她也跟着富贵。一切都如她意。但老天作怪,鸟屎掉她脑门上,厄运来了。子宫里放进金属圈不久,初安运便得了一种怪病,两个月后就带着一身血痂和草药味进了黄土堆。

这是1976年,汁液饱满三十出头的吴爱香成了寡妇。

初安运临终前将权力交给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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