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郑风 上一版3
鞋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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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带儿

♣ 毕淑敏

鞋可以分成两大类,有带儿的和没带儿的鞋。没带儿的鞋,穿起来方便,可跑不快。人穿着系了鞋带儿的鞋,走路办事就利索多了。那平添的机敏与速度,就蕴含在小小的鞋带儿里面。

我小的时候不怕黑,不怕大的声响。最恐惧的一件事,就是系鞋带儿。那是上全托的幼儿园,刚开始是老师给系鞋带儿。我觉得这是世上最精巧的活儿,大人们的手指像变魔术似的,三缠两绕,就打出一个黑蜘蛛的结。

我决定自己学着系鞋带儿。我费了很长时间打那个神秘的结。我先是把它拆开,这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但拆开之后完全不知道怎样再扭结到一块儿。我第一次明白了破坏一件东西是很简单的,要恢复它就复杂多了。

只好再去找老师,她嘟囔了一句,一个女孩子还这么淘气,把鞋带儿都蹬开了,然后就飞快地打那个宝贵的结儿。

我觉得我记住了那个过程。我勇敢地第二次拆开了那个结。我费了很长的时间练习,蹲在地上,直到头晕眼花。我用老师的打法,却打不成同样的结。只好试验其他新奇的打结法,但鞋带始终是两根互不相干的面条;要么就是它们凝结得太紧密,像个破不出的谜语。面对死结,我用牙齿去咬。

我很想把自己的过失永远地掩盖过去。可是不行,午睡的时候我脱不下鞋,上不了床,只有带着死结去见老师。她粗暴地说:“你怎么这么笨?连鞋带儿都不会解!”

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老师看不出我是在练习一项新本领的时候失败了,却认定我是在重复一个旧过程时的愚蠢?

她的确是费了很大劲儿才解开了死结。有一瞬,她气得几乎要用剪子剪断它们。那一刻,我好害怕而且伤心,我觉得我害了鞋带儿。

我真正学会系鞋带儿,是在偶然看到老师给别的小朋友操作这一过程时,我恰好站在老师的背后,一切都那么清晰明朗。我不知道应该算是自己太笨还是老师考虑得不够周到:平日她给我们系鞋带儿,都是蹲在我们的对面,而要学会某项技艺,你必须和老师站在同一方向。

我终于打出一个惟妙惟肖的结,甚至比老师打的结还要紧,把脚背都勒疼了。我把脚跷得高高的,仿佛要把经过我面前的人都绊一个跟头。鞋带儿快乐地耸立着,等着人们发现这一惊人的事件。但是可惜得很,无论我怎样暗示,大家都不表示惊奇。我只有到老师那里去毛遂自荐,老师看了我的鞋带儿一眼,说:“你早就该会了。”

我立刻从成功之后的喜悦坠入冰河。我至今感谢我的这位老师,她使我极幼小的时候就懂得了——有时候你自以为十分辉煌的成就,在别人眼里是理所应当的平淡。

当我学会系鞋带儿以后,我就不再珍惜这个技巧了。系鞋带儿很要紧的一条是两个端头留得一样长。我渐渐地不再像初学那样将它们比画得如孪生兄弟,而是敷衍地一长一短随便绾两个结,任凭它们像断了一只翅膀的蝴蝶在我的鞋面上乱颤。

学会了偷工减料,我很高兴,但鞋带儿开始反击。那个冬天的风寒冷得如同冰糖葫芦上亮脆的薄片,把人的手割出细碎的血口。我刚上学,要走很远的路。未系牢的鞋带儿像风筝飘带儿挂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我摔了个大马趴。我懵懵懂懂爬起来,这一刻,让我刻骨铭心地记住了鞋带儿的重要性。

从此以后,我再不敢忽视系鞋带儿这一类的小事,你疏忽了它,它绝不会疏忽了你。你若不信,它就在你最扬扬得意的时候轻轻抖出一个花样,让你静静地躺在大地上清醒。

所以鞋带儿断了,我从不将就,赶快换新的。要赶路,结实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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