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郑风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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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爱香的环因为长进肉里,医生建议保留,否则要开膛破肚,风险很大。女儿们骗她那个钢圈已经不在她的身体里,也许掉到什么地方去了,总之一切正常。此后,找环就成了吴爱香生活中一件重要的事情。有时候半夜醒来满屋子翻,有时在初秀身上扒来扒去 你看见我的环了吗 ?她就样找了一些年,直到有一回在床底下找到一个银光闪闪的钢圈——那是初冰从五金铺买的——她高兴得呀呀直叫。她死在油菜花还没有凋谢,蜜蜂嗡嗡鼓震的春天。她的葬礼比戚念慈的更令人印象深刻。出殡那天披麻戴孝的队伍涂白长堤与田野。铳响、鼓乐、鞭炮、烟雾笼天,杂花野草纷纷伏地,蠕动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到达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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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云常回娘家走动。久而久之,人们对她婆婆的事情了如指掌,就像她亲口说的一样。她最喜欢兜售儿子善良的美德,他看到荒野里的一根电线杆都会替它感到寂寞。好像这个美德足以抵消无能、懒惰、自私、不思进取的所有缺点,贫穷苦熬的生活也因此比别人的贫穷要甜蜜美好。她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时时将这盘美德制造的生活点心端到初云面前,请她仔细地品尝,并搭配个人经历的佐料。

想想我们这一辈,上山下乡 自然灾害,十年动乱,你们到哪儿找这么好过的日子?自己有田有地当家做主,不短吃缺穿少用,又是改革开放,又是市场经济,社会平安无事,你们这一代,只要手脚勤快一点,什么都有来的。

她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一点城里人的影子。了解她家世的人,知道她有文化的父母双双意外死亡,于是她恐惧城市生活,她从没打算返城,连真正的农民都没有像她这样热爱土地,喜欢赤脚走在田埂上的。没想到儿子偏偏长成读书人的样子,这让她左右为难。

人们开玩笑说,阎真清的外公外婆都是拿笔杆子的,他那些阉鸡工具也是笔杆子,只不过他外公外婆写字,他画鸡公蛋,并且他阉鸡从没出过什么事故,不像写字那样有生命危险。

可惜的是,时代发展社会进步,阉鸡这门手艺居然不中用了,冷清得连个看客都没有。早些年不管在哪儿阉鸡,周围都会蹲几个神情严肃的小娃娃无比崇敬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阉完鸡洗净手,一杯热气腾腾的芝麻豆子姜丝茶递到手中,更别说许配女儿攀结亲家的好事。

他结婚前惯常怎么做的,结婚后也怎么做。比如阉鸡回来,先将钞票塞给母亲,讲讲这一遭的见闻,阉了多少鸡,东家如何客气,先叙上个把钟头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只不过此时的房间里多了初云,一个不咸不淡的女人,给他带来不咸不淡的生活。后来有了一个女儿,再后来又多了一个儿子,他都没怎么抱他们,他们就会走路了,会下田挖泥鳅了,他女人的胯骨那儿也宽得摸不着边际了。正如他的媒婆表亲说的那样,初云是个会生养的女人,如果政策允许,她也能像她母亲那样一口气生六七个。

阎真清怕养那么多孩子,因此发自内心的感谢贴心好政策,只是在结扎问题上产生了口角。阎真清手臂只能拎鸡,初云是家里主要劳动力,她觉得如果她去结扎,体质弱下来,农活怎么办。阎真清听她的意思是要他去结扎,眼睛都惊圆了。

我这辈子阉来阉去,最后闹到自己倒被阉了。这不是存心让人看笑话吗?

阎真清的母亲更是一把拦在前面,“初云啊,你无病无痛健健康康,哪能让男人去结扎。男人又不能生孩子,他们都说了术后休息十天半个月对生活没有任何影响。那么多女人结扎了,还不是挑得扛得,什么事也没有。”

初云原本只是担心农活问题表达一下忧虑,况且的确找不出有几个女人愿意让自己的男人去结扎的,她也认为自己的男人被阉了,说出去不好听,做妻子的会抬不起头来。但她没有吭声,阎真清母子的态度让她心里不舒服,她仔细地看自己的一双睡熟的儿女,理解了那个同为母亲的女人。

初云经常在隔壁听到阎真清和母亲聊天的声音时高时低,她知道他还带了些什么东西放在他妈那边,他不在的时候,她可以过去跟她妈边吃边聊天,增加婆媳感情。她从没去过。她觉得那些钱和食物本该放在她这边,由她送过去给母亲更合情理,那样她才会有妻子的尊严。她不愿去乞食。她知道在他母子之间,就算她是块刀片也不可能穿插进去。她还从没见过亲密无间到这步田地的母子关系,甚至婚姻,对阎真清来说都像是这棵阎氏家族树上无关紧要的枝丫。她有时瞎想,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她知道世界上发生过这种事情。即便有什么,她也不会嫉妒,他本来就是她娘身上掉下来的嘛。当然她明白自己只是胡思乱想,阎真清就像来宝当年受宠爱一样,这是乡下女孩不可能从父母那儿得到的东西,乡下人养狗都重公的轻母的,称母狗为草狗并嗤之以鼻的。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闻到他身上有股打湿了的鸡毛味,就像经常剖鱼的,不管怎么洗,身上总有鱼腥气。她有一次说了出来。如果她知道阎真清是那样的反应,她永远不会说出他身上有鸡毛味的事实,甚至不去谈论任何与鸡有关的事情。也正是那一次,她发现阎真清孤傲的外表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自卑。

王阳冥他不过是一个抹尸发鬼财的黑矬子走了狗屎运。人们都是碰哒鬼,去相信他胡说八道。被王阳冥的风生水起盖下去,戚念慈在孙女婿之间一碗水不端平偏得厉害之后,阎真清常常咬着腮帮骨一言不发,也很少去初家露脸,去了也是吃餐饭就走了,也不管大家怎么想。现在,他头一遭像鬣狗那样露出粉红的牙龈。

你现在是要跟别人一起挖苦我,看不起我,你有本事为什么当初不去找一个身上没鸡屎味的?你现在也可以去找,捡好你的东西,我一秒钟都不会拦你。他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甚至提到她在床上的样子,像个死人一样,屁股都懒得扭两下,有时还嗑瓜子,我都没说你什么,你倒是来找碴了。

她静静地听着各种污言秽语,让他说了个够,直到声音渐渐疲软最后委屈地哭了起来,仿佛因为她不还击,导致他失去游戏的乐趣,大人和小孩一样,这时候都是等着奶嘴的慰藉。

初云没理他,像她母亲一样从不顶撞丈夫,她拿把锄头去园里松土栽菜。当她看见婆婆也拿着锄头过来,她知道她在墙那边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的生活都在她的耳朵里,只要她留意,不会漏掉任何精彩的细节。这个老知青的文化水平似乎全部用在耍奸使滑上,她说要勤俭持家,蔬菜摘下黄叶留着,吃好的拿去卖,她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初云必需继承这一传统。她的钱袋子只进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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