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冻凤秋

一个无比芜杂又无比纯净的世界。

一个无比陌生又似曾相识的地方。

我们回到拉萨，这次是四个人同行，应该说五个，另外一个前世应该是一只飞鸟，到今生，仍然悠游自在，独自享受旅行的乐趣。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偶然或必然让我们聚在一起。总之是热热闹闹的，一路欢声笑语，陌生感在一点点消失。

我那时一直在听一首歌《一次就好》，杨宗纬的声音饱含深情，有一种难言的命运感。后来，隔着上千个日子，再听这首歌，仍然会想起当时的情景。

当时如何？

他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甚至有点冷漠的神情，但被无处不在的清透的阳光拥抱着，暖意渗入骨髓，他眉头那一点尘世的愁云已经散开。他只是不习惯激动，不习惯将强烈的感情外露。仿佛旧时窗格上的影子，远远望着，无比陌生，仿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走近了，却看到眼神中闪烁的笑意，还有燃烧的热情。所以，叫他小窗吧。

她呢，爽利的短发，穿着休闲衫，上面是萌萌的动物图案，男孩似的。话不多，三言两语，也许是最通俗的言辞，就是都市报上那种最亲民的语气。即便内心深处有一抹深深的蓝，她也只是呵呵地笑着。我想象她把日子过得密密实实，但也有深夜难眠的时刻。靠着自我调侃，她能渡过所有的艰难。她是燕子。

还有一个她，和我一见如故。大概我们都笑称自己长得比较复古，不是什么第一眼美女，要穿上各种复古的装束，才能显出我们的穿越气质。我们当时搂在一起，在桃花树下，拍的那些薄纱轻舞的照片，的确有一种难以唤回的美。我们互相交换心事，仿佛失散很久的姐妹。她是眼睛细长，脸型瘦削，甜美又妩媚的小雪。

我们迈着略显奇怪的慢步子，向八廓街走去。

路上碰到那个飞鸟般的女子，她游荡了大半夜，正要回去休息。我们笑着互道平安，珍重，然后分手。

在八廓街上，我记得小窗对着那些匍匐在地、虔诚朝拜的人，微皱了眉头，说：何必这样，把衣服都弄脏了。

我笑了，说：这样的时候，你还想到衣服？真是凡心太重！其实，我也想扑到地上去，忘却衣物，忘却肉身，在无比单纯、无比机械的动作中，让精神飞升，带灵魂到雪山之巅，到云天之外。

但我们仍一路逛着店铺，在琳琅满目的饰品间流连。直到看见街角那座黄色的房子。

这座叫“玛吉阿米”的藏式餐厅，总让人联想到那位月亮般纯美的少女，她和仓央嘉措就是在这里邂逅吗？是不是这里又有什么分别呢？总是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一次回眸，相思成灾。

我们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厚重复古又温馨的风格，让人觉得安心。点了酥油茶、糌粑坨坨等，我渴急了，要了一大杯青瓜汁。窗台上摆满了笔记本，写着各地客人的留言。

我抽出一本新的，打开，我想写些什么，手却一时颤抖起来。使劲儿按着，勉强抄录下我数天前第一次到拉萨时写的诗。那时，飞鸟般的女子也在，还送我红景天，缓解我当时的眩晕状态。那时，我在眩晕中躺在旅馆的床上，隔窗与布达拉宫晨昏相对。

《藏》：藏到哪里去呢？/洁白的云朵在山尖投下了阴影/布达拉宫像是一个梦/打开窗子/童话缩小了，伸手可及/摇摇晃晃走在朵森格中路/那么多金子/那么多虔诚的心//藏到哪里去呢？/每一条河流，每一棵树/都带着苍茫的神情/每一座房子，每一扇窗/都舞动炫彩的庄严/思念飞得太快了/把身体远远地甩在后面//藏到哪里去呢？/莲花灯明明灭灭/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斜坡/每一次费力地爬上去/都像是在等待/下一次滑落。

在另外一个空白页上，我写下：某年某月某日，小窗，燕子，小雪，风儿，四个人从广州、武汉、新疆、郑州，回到拉萨，相聚于玛吉阿米。20年后，我们又会在哪里？我记得当我写下“20年”，他们三个脸上的表情。怅然，惘然，默然。

我们约定那时再相见。其实我们都无法预知，那时会在哪里。

可以肯定的是，很久远的过去，我们曾来过，那时，我们是天空的一朵云，是河流中的一滴水，是大地上的一棵草，是稀薄的空气，是流动的风。

或者是一只猫。白色的，胖胖的，尾巴上有着黄褐相间花纹的猫。

它跳上我们的餐桌，把小窗和小雪惊得几乎跳起来，它却是从容不迫地，等我把面包掰碎了，喂到它嘴里。然后优雅地卧到窗台上，夕阳射进室内，照到它身上，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走出玛吉阿米餐厅，下台阶的时候，碰到前来的几位客人，见我们欢喜的样子，问：这里很不错吧？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是的，主要是心情好！

那一刻，也许我们的身上都闪烁着诗意的光芒。有些什么，在内心深处，被唤醒了。

走在街上，很快，月亮升起来了。那明月皎颜，玛吉阿米醉人的笑脸，冉冉浮现在心田。

那以后，还有很多以后。所有的故事，不过都带着相思和寂寞，在红尘里兜兜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