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剑秀

秋风是在深秋时候才来的。人们的认知习惯是在霜降以后，唯有这时的秋风，养足了成色，铆足了力道，有几分个性和气韵。

谁也说不清秋风是哪天来的，也弄不清是白昼或夜晚，打个喷嚏的工夫就唱着跳着来了，像亲戚家活泼的姑娘。人们无法猜测秋风来到人世的意图和使命，完美的解释只有一种，大自然的壮美不仅属于人类，也属于季节和秋风。有了秋风，大自然才多姿多彩，于是，人们总是以友好的姿态迎纳清爽多情的秋风。秋风是经年来往的熟客，今年似乎长大了，打扮得更为靓丽，迈进霜降的门，就亮闪了人们的眼。打量过去，秋风仿佛有了足够的自信，行囊里装满诗意和词韵，还有参差不齐的画笔和五彩缤纷的颜料，看来她要把酝酿已久的情致留给深秋这个季节了。

秋风钟情乡野和山林，刚刚安顿下来，征尘未洗，就钻进漫山遍野的角角落落。匆忙地游走，兴然地浏览。游完了，看罢了，脑海里就有了构图的腹稿，哪里着什么色，哪里涂什么彩，似乎成竹于心。画布很大，宽阔无垠，一眼望不到边缘。不知秋风该怎样挥动如椽之笔，从何处入手，人们在意象中向往或期待壮丽恢宏的巨作。秋风似乎在故意吊人们的胃口，娇美地端坐，不急不躁，出奇地淡定，好似哪里还没想好，也许正在调试颜料，或者，秋风在等一个绝好的时辰，秋阳的助力，还是秋月的映衬？人们在等待中倦怠，在睡意蒙眬中呓语。忽在一个晨曦散去暖阳升起的时刻，人们惊讶地发现，山林变了，乡野变了，赤橙黄绿，变得五颜六色。仿佛在一夜之间，秋风完成了她的巨幅杰作。当人们惊叹不已的时候，秋风却在与秋叶呢喃细语，仿佛在轻描淡写地诉说，这只是她小试画笔的初稿。

秋风在倾心推敲画作下一步的精致与完美。

歇息的空隙，秋风到村里转悠，样子有些顽皮。一会儿去拨拉几下谁家的窗纸，弄得窗纸发痒，哗哗啦啦地笑；一会儿去拍打几下谁家屋檐下的风铃，风铃就唱歌给她听。广场花坛旁的座椅上，几个老太太在聊家常，秋风就悄悄地溜过去，吹拂几下老人的银发，或者去掀动几下老人的衣角，弄得老人们心旌摇荡、心花怒放，一改过往的岁月沧桑，开启油光而塌陷的嘴巴，半娇半羞地把隐藏几十年的甜美隐情一股脑地道了个底漏。秋风似乎还没有玩耍尽兴，追赶着鸡犬鸭鹅疯跑，把家禽家畜的羽毛吹得杂乱无章。秋风爬到树梢，手足舞蹈，细弱的枝丫便跟着摇摆，偷笑满地家禽的滑稽表演。

秋风温和的时候，是山乡秋野最美的时刻。

秋风的温情里也常有出人意料的恶作剧，本意是带来快乐和欢笑，手法却有点调侃和顽劣。河边的村姑把洗好的衣服，晾晒在树枝上，秋风冷不丁窜出来，忽闪一地，而后嬉笑着跐溜跑了。乡场的水泥地上，摊下一片一片金黄的玉米颗粒，秋风学坏，呼呼啦啦撒上一层落叶，折腾得几位老人忙去躬身拾掇，秋风则围着他们撒欢儿。

秋风也有自己的个性，不经意招惹了她，触动到她的底线，她翻脸不认人，立马使出自己的小性情，狂野撒泼。一个秋阳落暮的黄昏，不知是谁不小心碰翻了秋风的画盘，还是哪个动用了她的画笔，一向婉约清雅的秋风，扯掉端庄淑女的外衣，操刀跨马，疾风奔腾，闹腾一宿。东家摔摔打打，西家狂呼乱叫，似乎非要弄出个子丑寅卯才算罢休。那晚乡村不安，枯叶翻飞，那夜家神不宁，鸡犬无语。菜园的萝卜白菜受到牵连，被欺凌得衣衫不整，散发零乱，就连刚出土的冬麦受到惊吓，伏在地上哆嗦打战，一直不敢抬头。

不知是谁哄下了秋风，安抚了她狂躁不安的戾气。第二天早上，人们惊奇地发现，秋风温婉如前，在阡陌上游走，忽而又见她端坐山野的清流溪畔，轻吟浅唱，人们依稀听出了那是唐诗宋词的韵律。

秋风大约是从山野乡间走出去的精灵，对乡村和山川格外的倾情和垂爱，她似乎不太喜欢城市。也许，在她的词典里，城市是个拥挤不堪的块垒，不像旷野那么辽阔，人工打造几处休闲场所，也是片片落落，无从下笔着墨，等把气势磅礴的秋野画作竣工了，顺手捎带在城市的角落涂抹几笔就打发了。

人们不得不叹服秋风是有高深学问的。几天以后，天地之间的一幅巨制画作绘制而成，也是在人们不经意之间展现出来的。枫叶霜红，层林尽染，哪处橙黄，哪处暗绿，着墨恰到好处，运笔错落有致。文人墨客们来了，摄影行当的长枪短炮来了，进山入林，涉水越涧，游走山野，观赏美景，赞誉声沸腾了写满诗笺的空旷原野。

最为得意的要数秋风了，她自豪地提起狼毫朱笔，写下了奇特独有的落款：己亥深秋，秋风作于乾坤间。

秋风忽然想起城市，于是她向蜗居城市的居民发出热情的请柬。形式很特别，她不通过微信喧嚷，也不借用网络平台吆喝，而是亲自到城市游走一圈，用魅力牵动家庭小轿车的引擎往山野出发，用真情感召心有诗和远方的男男女女。

谁能抵挡这秋色词韵的诱惑呢。

秋风的巨制画作，刻下季节轮回的瞬间，留给丰饶的大地，留给人们永恒的记忆。秋风收拾行装作别的时候，庄重承诺，画作是对大地的馈赠，她不带走，留下供人们长期观赏，直到下一个季节到来，留存给大自然永久性收藏。

秋风把天地秋色填成一首优美的词，上阕写给冬天，下阕写给春天，自己则是这首词的序或跋，留给人们的是那意蕴悠长的回味和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