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 若

盘旋缠绕的乡间公路，穿过村庄，滑过林隙，爬过缓坡，龙头、垌上、东窑、磨沟村等云气一般延展而上，跌宕起伏的山峦终于被团团围住。一片山间开阔的平地，给我们翻山越岭的行程绾了一个结。绾结的这个地方，就叫范家门。

山里的日子，被季节一遍一遍地过滤，繁复又简单。太阳明媚着，把山的内心打开，沟沟坎坎到处泛着金光，一些心事和秘密裸露出来。彤红的辣椒方正地晾晒在门前，灿金的玉米规矩地摆着造型，搁置在方形的左上角，表达着一些深意。墙上、路旁、院坝地的空处，都被一些土特产所占领，圆形的南瓜，还有光润的土豆，暗红的地瓜等，有心无意之间，给人一种惊喜。场景并不让一切发生改变，只是在每个人的心里，细小普通的事物成长收获也被赋予一种美好。晒秋，涂抹的是富足，显现的是智慧。

稻草在完成生长稻子的使命之后，以另一种方式站起来了。山民手巧，闲暇的时光在指尖上游走，编织着远年的童趣天真，吸引着外来的游人。一只“螳螂”陡然直立，有力的前肢骤然举起，像两把大刀，这是它的进攻武器。它似乎发现了什么，是攻击它的天敌——鸟，还是看见了它喜爱的肉食性昆虫。一些虚位以待的人物造型，头像空置着，就等着“请君入瓮”！单个人的，一家三口人的都有，乐呵呵地将头伸将过去，脸上就开花了，笑声就激荡了。

身子转着弯从滑道溜下来，抬眼看见一个湖，曰慈母湖。慈母寸心，子报春晖，一些素朴的东西沐日月而光辉。湖面宽阔平静，湖水深绿。秋水文章不染尘，指的是秋水，还是文章，或者二者兼而有之。临水迎风，对面山壁上栈道蜿蜒。山壁峭立如削，爬高下低悬空的山势，有胆小者战栗。远处，一两声长啸传来，穿云裂石。想起亦喜长啸的魏晋名士阮籍，啸闻数百步。不知其长啸之声是否比此更宏大嘹亮，让人荡气回肠。外表看起来巉岩硬实的山蛮，山体之下却已空虚溶蚀。山民偶然发现，清理出大量的钟乳石、石柱、石笋、石幔，顺势修复完善；金蟾出洞、女娲补天、龙的九子活灵活现。“来龙洞”应运而生，为山里人带来一笔意外的旅游财富收入。外表峥嵘的山体之内变身为溶洞，也算是奇迹。

山里的景致惹眼，山里的空气润怀，满地都是绿色。杂花生树，茂密繁盛。一些核桃树、栎树、椿树、榛树随处可见。一层一层灰白的树木在山峦梯级而上，显得与众不同。是后植的白桦林，还是小叶桉，或是白蜡树？不得而知。林木和野草，把峰峰岭岭遮盖起来。原先各自独立，相互隔绝的山峦峰岭早已握手言欢。一座玻璃桥、一条缆绳，可以呼应东西。沟壑成通途。

石头房子坚固着，被阳光涂了一层色彩，也被时间涂了一层色彩。原本零散的一块一块石头，经过温暖的手掌，在熟悉的章法里拼接着、覆盖着、挤兑着，横多竖少的接缝，就如一个雕塑。旁有本地出产的青石，颜色暗中泛光，食指中指并拢合扣，金声玉振，恍如乐奏，叹奇。一些电线攀附着穿堂进屋，拉扯着山里人的光明。几串红红的辣椒在墙上亮闪着，几个提篮随意地置放在院坝内，许是收获时的工具。地上一摊一摊晾晒的核桃让人馋涎欲滴。“吃吧，随便吃。吃了再捎点回去，不要钱……”房主人李玉兰已经78岁了，身子硬朗朗的，亲戚般热情地招呼大家，爽朗的性格透出山里人的朴实。

山洼里那棵老核桃树，静静地吞吐着岁月。两人合抱粗的主干，略有倾斜，是时间的推手。其上枝丫四分，壮硕遒劲。千年圣树，一年又一年地为山民奉献着果实。季节过了，仍有一些核桃挂在枝上，舍不得坠落，是留恋，抑或不甘？青涩的外皮，已然黢黑。一副疲乏的身体，仍旧有着桀骜不屈的气节。站在老树下，总会有一种浮游于天地的流逝感。想起斯坦贝克写那株古老的水杉树时，有一种大教堂式的肃穆。树千年屹立之于人生百年，无异于江海之于溪流。阳光照射下来，被树叶切割成一点点的碎金，随风摇曳。心沉静下来，落座于树旁，四体舒泰，千年的风云鲜活。

顺着斜坡往上走，阶梯累进。石墙木门，一把小锁锈迹斑斑，锁住了山里人的过往情事。对联倒是寻常的祝福祈愿，两个生动的门神是多年未曾见了，仍是秦叔宝和尉迟恭，仍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山里人觉得越这样越威猛，越能镇邪保太平。一些房屋坍塌了，就寂寂地卧在那里，坚守着往昔的温暖，一声不吭。男士无羁，坐靠不一；女子骄矜，扭挺侧倚，石阶、石墙、石围子就挤进镜头，一幅朴拙的山居岁月图，天然无雕饰。

风吹山果落，鸟鸣村更幽。袭上心尖的，竟是满满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