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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了解了政策以及违反政策的处理办法,过去学校曾有人违反政策开除公职。生育是以夫妻为前提,法律并不支持非婚生子,不结婚就没有生育权利。如果失去刚刚获得的工作,便没有能力抚养孩子。她知道可以花钱随便找个人登记假结婚。她不愿意她和夏先生的孩子还没出生就像个难民一样需要避难,过早地蒙上一股凄凉。她胆子大的时候,是因为单枪匹马无所顾忌,怀孕使她变得胆小与怯懦。 她捏着医院B超单看了很久,想了很久,最终觉得至少应该与夏先生谈一谈——看在爱情的份上。 过了一周,他们在咖啡厅见了面,一个小时后他要去参加一个文化活动,他要发言。也许是因为胎儿的缘故,她忽然感觉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改变,以往每次见他都满身欲望,并且必然要在一个方便的地方释放。这一次却十分平静,好像老夫老妻。在他喝下第三口咖啡之后,她开始切入正题。 “有件事情我不知道怎么办 这个事是好事也是坏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讲来听听。”他漂洋过海捉住她的手。 “我想自己抚养,但是我很可能因此丢掉工作,失去经济来源,所有的努力会因这次处分化为灰烬。” “你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我怀孕了。” “不可能吧。”他有点惊慌。 她把检查单给他看,指了指图片上的小黑点。这个小黑点,就是他和她的孩子,听起来很不现实。 “我并不想打扰你 。”她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也许你有好的主意。” 他摘了眼镜,再戴上。望着小黑点沉默不语。 她也没有打破他的安静。什么东西在慢慢凝固。也许是空气,因为两人都有窒息感。 解决一个问题,就解决了所有的问题,他说。以他惯有的学者语气,学术讨论发言的腔调。 “你说的我没听明白。”她说。 “做掉。”他做了一个手势。“你的事业才刚刚开始。” “我已经三十三岁了。”她说。 “我妈生我的时候已经四十三了。”他说,你非常健康,健康女人的生育力,可以持续到五十岁左右。 她沉默。眼睛盯着他的喉结,她喜欢亲吻那里。那里也是他的敏感处,但现在那喉结成了黑点,那黑点还在跳动。 你还很年轻,事业刚刚稳定 需要掌握教学工作,接下来评职称、长江学者,你一路披上荆斩棘,不能半途而废。 她认为他说的有道理,只不过这些道理由一个错误的人在错误的时刻说出来,就不是道理,而是伪善。 “我已经三十三岁了。”她又说了一遍。 这时他看了一下腕表,别被这些小事情绊住。他说:“ 我一直相信你会取得非常大的成就,不要丢了你的野心。” “我先去开会。”他说过务必慎重考虑之后,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转身离开。 这便是她和他唯一面对面进行的一次仓促交谈。他称之为 小事情,她没有再找他,他也没有问起。好像那次见面,他对她的那番劝慰表示他已经尽了一个好朋友的情分。游戏是她心甘情愿参与的,他并没有隐瞒他的真实情况,出了一个这样的问题。她承认是自己的责任,子宫长在她身上,而不是男人那儿,她自己应该保护好子宫的安全,没有道理让他来承担子宫的责任,因为他的本意是令她快乐或彼此愉悦,错误在于她是子宫携带者,却没将其保管好。 她有几天静静面对自己的时间。有些东西碎裂了,也有一死的念头闪过。他们的爱情——她觉得他们是那么的情投意合性事美满——被一个小黑点瓦解了。同时另外有些人正在将小黑点描绘成爱情的结晶,他们为此欢欣雀跃举家欢庆。还有些人为了这个小黑点,正在寻医求药,或者不惜重金租借子宫。 当然她不会死掉,死是真正的懦弱,那只是走投无路的人想用最后的一个行动唤醒别人,报复别人,惩罚别人。她既不想唤醒他,也不想报复惩罚他,她真的觉得这完完全全是自己的事,只不过她需要厘清思绪,重新审视这个小黑点以及自己的情感与生活。她想过如果能保住工作她愿意留住小黑点,她对他的期待超出自己的预料,她原本以为自己对孩子没兴趣,那些随时一裤裆屎尿的哭闹的小东西会把人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他也可能生病、早夭、受伤、跌倒,让生活徒增痛苦的各种因素——她也愿意承担了,不觉得是问题了,她甚至盼着那个小东西到她的生活中来捣乱。 她并没有拖延太久。新学期开始她的确有太多的工作要处理,小黑点被自动排到边缘位置,只在一天停下手来的时候,她才猛然想起他。他在生活中占据的空间越来越小,甚至从她的心理上也一样,一贯努力向前的那股劲头冲淡了小黑点,她明白现在的确不是生孩子的时候。夏先生说的话没什么错,但作为当事人之一,他说些别的也许更好。她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他那张嘴巴有说任何话的自由权利,即便他那么说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庭,保护家庭可不是什么坏事。她始终这么替他想,替他分辩。就这样,有一天她趁着没课心平气和地去医院解决问题,就像得了感冒或者鼻炎。挂号时里面的人粗声粗气问她挂什么科,她忘了上次来检查挂的什么科,她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她甚至说不出那个充满血腥味的医学术语——堕胎。 医生说,胎儿很好。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不要再考虑考虑。考虑清楚了,拿掉。听到这个冰冷的声音,她自己都吃一惊。 “好多人想怀都怀不上,你这怀了却不要。”医生摇摇头。 “我今天就是来解决问题 的。”她急促地打断医生的话,希望她不要过于好心,她已经说得让她心里难受起来了。 两小时后,她带着空空荡荡的身体飘出医院大门,如释重负,好像是悲从中来,松口气却变成叹息。回到学校的时候,她完全平静了,来往的年轻学生和静美的校园像一只温柔的手掌贴在她冰凉的胸口,“我差点毁了这些。”她想 。同时看到夏先生的电话,像得到了这个消息似的。 “你好。”她说。 “工作怎么样?带学生压力大不大?” “挺好的,就是比较忙。”她回答。 “你身体还好吧?” “很好。” 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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