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了，你一直想着寻找线索破案吗？不可能有谋杀者，你只是无法接受这种事实。

事实不一定是真相，最后入殓的时候我看着他们。我觉得他们有话要告诉我，总有一天我会获得灵感的。

也许你看小说走火入魔了，你赋予那件事太多的个人想象，她习惯性地用手摸了摸胸前的玉扣。

很好看的古玉，他注意到了。

原来是我的小脚奶奶戴的，有人说是汉玉，对我来说它只是奶奶的信物，无价之宝。

你奶奶对你偏心。

可能因为我长得最像我父亲，也许是因为我书念得好，不知道，有些爱是说不清楚的。

爱和恨其实是同一种东西。

她几年前去逝了，活了一百多岁。

一个旧式女人撑起那么大一个家，真不简单。

是的。我奶奶是有点传奇，家里人都怕她。小时候经常拎着篮子跟她去后山采蘑菇吃，她种过蘑菇、养过兔子，兔子吃草，也吃蘑菇，后来兔子全死了。奶奶很伤心，后来我们家再也没有养过小动物。

第一次听说兔子吃蘑菇。

你没读过小兔子采蘑菇的故事吗？从前森林里住着两只小兔子：一只小白兔和一只小灰兔。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早晨，小白兔和小灰兔商量着去森林里采蘑菇，中午请小伙伴们来吃。兔子如果不吃蘑菇，它干吗要采蘑菇呢？

你问倒我了，他摸着鼻子想了想，有了比如苦楝树上结满了苦枣，小孩子喜欢把它们摘下来，苦枣是不能吃的，他们干吗要摘呢？好多童话故事也不讲科学逻辑的。

你想说兔子是一群搞破坏的坏孩子吗？我亲眼见过兔子吃蘑菇呢。我小时候爬树摘过苦枣也咬过，又苦又涩。我奶奶说以前闹饥荒的时候，别说苦枣了，树皮树根野草鸟屎泥巴什么都吃。现在知道你个人经验的局限了吧，幸亏我有个小脚奶奶。

兔子急了会咬人，兔子饿了吃蘑菇，好吧。现在我相信兔子吃蘑菇了，真想去你家后山转转，要是你的清朝小脚奶奶还活着就更好了。我最喜欢听老人讲过去。我曾祖父给我讲他年轻时夜里打鱼有一次捞起一具女尸，身上绑着石块。这个突然失踪的女人重新出现，没多久一桩沉寂三年的谋杀案便水落石出，警察通过绑石块的绳子为线索找到了凶手。说起来我对侦探案件的兴趣还是从我曾祖父引发的，他自己一生平平淡淡，满脑子外面的离奇故事，真正要行凶的人，并不会弄成。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这是马尔克斯的一部小说名字。我父亲也从那些故事中学到很多东西。比如：逻辑缜密做事有条理，凡事列出几个方案。从最好的那个方案开始做起，他追我母亲的时候，从A方案到D方案，一步一步牢牢地套住了他要的女人，显然他也给了她幸福。

你现在执行的是第几方案，她也开了个玩笑。

“那要看你是不是答应带我去你家后山转。”

“那里挺荒的了。”

“要是我们去了，再荒的地方，都会开花的。”

“我奶奶，我父亲，我弟妹都埋在那里。”

“那我更要去看看。”

“我母亲连我都不认得。”

“没关系，我们认得她就行了。”

“我弟弟可能会往你的口袋里装蚯蚓。”

“随便他怎么捣乱。”

“我侄女说不定会要跟你睡觉。”

“她多大。”

“十六。”

“要是两三岁的话可以考虑。”

“她喜欢跟她喜欢的男的睡觉，她肯定会喜欢你。”

“如果我是她姑父，她也敢吗？”

“她野惯了，野得把自尊都丢了，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她差不多是成年人了，成年人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的。”

北方的夏夜，日头落下去就凉爽起来。风轻轻吹拂。月亮贴上了夜幕。一个美好的谈情说爱的夜晚悄悄来临。周围的一切都是为他们准备的。

初玉拒绝回去处理初秀的事情，在电话里说了一通刺耳的话，经过与朱皓那个浓情深意的夜晚，她这心思有点松动。她和他有点非你莫属的感觉。此时的爱情不像年轻的恋爱那样任性，有一种稳稳地走上独木桥的细心与从容。她想起大学毕业第二年和一个金融师那短暂的三个月，有点像急行军，夜路水路山路沼泽雨天晴天雾天电闪雷鸣大雪纷飞马不停蹄往前赶。金融师满肚子父爱憧憬未来，有一回在他们事后甜蜜的小憩中说，将来要和她生一支足球队。她是个体育盲，当她知道一支足球队是十一个人之后，她仿佛看见自己满身乳房躺在地上，一群小孩子在身边爬来爬去。她在农场的猪圈里看到过这样的景象。她也想起初云手术后躺在床上，腋下的小动物还在吸吮她的乳房。

金融师对孩子的向往，使她看见甜蜜里沾着一只死苍蝇，她的心情被这些东西破坏了。

“你知道这世界上的事情我最讨厌什么吗？”

“不知道。”

“我讨厌生育。”

话音刚落地，她就感觉他的皮肤凉了下去。他再次问她时，她也是这么回答。

她至今记得他的表情，仿佛她头上长了角。他身上越来越凉，以致他不得不穿起了衣服。他的衣服始终也是凉的，好像他是一个已经没有体温的人。她没有去抱紧捂热他，如果他被他内心的失望冻死，也跟她没有关系。不知道弗洛伊德是否说过，男人热爱生产的女人，是对子宫的迷恋，崇拜子宫。男人们一边要女人生孩子，一边骨子里嫌弃生过孩子的女人，一旦她们这儿松了那儿垮了，他们便调头转向不曾生育甚至不曾被人动过的年轻女孩。人们骂女人母猪、母狗，因为生育使这些雌性动物奶子拖地又脏又丑，没有人对它们的贡献表示一点尊重，它们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到头来还说它们的肉不好吃，太硬嚼不动。很多人找对象将生过孩子的女人摆在残疾人级别，生育过在婚恋中简直是一种原罪，甚至未婚姑娘做过人工流产，也将成为致命的污点。一切道德的、生育的、痛苦的责任由谁来承担，完全取决于谁是子宫携带者。男人和女人同时在获取感官享乐，然而仅仅因为子宫的缘故，男人逍遥法外，女人困在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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