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郑风 上一版3
国色天香(国画) 时卫民
忽闻河东狮子吼
饮下一盏月光白
那些散落的“我”
圪凹店纪事(国画) 刘洪海
《蜂蜜口味的故事》
母亲的腊八蒜
连 载
      
返回主页 | 郑州日报 | 版面导航 | 郑州晚报      
上一期  下一期
连 载

尚得略一沉思,却见秉耀软绵绵靠着草垛,知道眼下让他赶夜路,跟要了他的命差不多,只好苦笑点头道:“那就叨扰贤弟了。”

三义一拍大腿,也笑道:“哪里的话!不怕老哥笑话,这几天地里没活儿,没干的待客,孩子她娘又回娘家了,没人做吃食——”

大妞正烧火蒸红薯,闻言头也不回,憨声道:“爹,我不是个人?”

她冷不丁来这一句,倒把三义和尚得都说愣住了,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一起笑了,就连旁边有气无力的秉耀,也虚弱地笑起来。河南村里民风,男丁下地干了体力活儿,才能有顿干饭吃,妇孺是吃不上的,而在农闲之际,连男丁都只能喝稀饭,晚饭有蒸红薯便是待客的一餐了。吃过饭,王家大妞麻利地收拾了柴房,腾出片空地,铺上新草,张罗尚得父子歇息。大妞心细,知道二人走了远路,特意把脚头的草垫得高高的,说是能活血。二人也真是乏了,一夜睡得黑甜无话。次日一早,尚得父子告辞,一路来到开封。开封府是河南省会,祥符又是开封府附郭县,省治、府治、县治都在城里。但即便如此,跟曾经的东京梦华相比,开封早已黯然失色,偌大的昔日帝都,竟连一家官办的医馆药局都没有,只在寺后街、南土街等处有些民办药店,规模均不大,走的还是明清“药商开店、医师坐堂”的路子。尚得父子来到南土街“德润和”老药铺,自有坐堂应诊的老先生望闻问切,开下方子,再去柜上抓药。秉耀是老病,方子上翻来覆去也都是麦冬、天冬、三七、阿胶那几味,没什么新意。爷俩照方抓药,又朝老先生作揖道谢,这才告辞出门。南土街离鼓楼不远,秉耀惦记了多日“陆稿荐”酱肉老店的肘子,嘴里不说,头也不回就往鼓楼街走。尚得只好掂量一下褡裢,苦笑着跟上去。正值饭点,铺子里外坐满了食客,尚得让秉耀在临街找了个座,去铺里要了盘肘子、两碗蒜面条。不多时菜饭端上,父子相对而坐,秉耀虽然无赖,好歹也是沈家的独苗,大礼数上不敢怠慢,一边咽口水一边催尚得动筷子。尚得叹气一声,反倒不吃了,把筷子放在碗上,抱拳朝半空中一举,喟然道:“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儿孙有愧啊!”

秉耀一愣,不得已也放下筷子,道:“爹,半晌不夜的您祭什么祖啊?肉都凉了。”

尚得叹道:“也罢,吃了这顿饭,咱就见你岳丈大人去。”

说完,尚得看了眼秉耀,拿起筷子吃面,秉耀却毫不意外,先吞了一大块肥颤颤的肘子,朵颐大嚼一番,这才点头答道:“好。”

尚得倒是呆了一呆,皱眉道:“爹说的是正事!”

秉耀一边吃肉,一边道:“我知道啊!不就是王家那大妞吗?”

尚得吃惊道:“爹还没跟人提亲,人家还没答应呢,你怎么就知道了?”

“爹尽管去提,”秉耀笑道,“那老王头绝无拒绝之理。我都二十出头了,还没给我娶个媳妇,这都是您当爹的罪过。”说着,他又塞了块肘子进口,含含糊糊道,“不过也不晚,我不挑您的礼。那大妞看着粗笨,过日子倒还成。”

秉耀有痼疾不假,吃起卤肉却全然没有病态,比寻常后生还能吃。尚得目瞪口呆,看着儿子将一盘肘子扫涤殆尽,愣了片刻,方暗自长叹一声,端起碗来。父子俩吃过饭,又索了热面汤喝下,便一前一后出城,直奔官渡镇而去。当天在王家,尚得和三义说下了亲事,定好十日后下聘,择吉日成礼。大妞回房换了身干净衣裳,来拜了尚得,秉耀也是正经八百,在三义面前三跪九叩,算是行了翁婿之礼。过了一月,好日子那天,尚得雇了杠局,请了杠头、知客,一路吹吹打打从郑州出来,过了中牟,到官渡镇接了王家大妞,又一路吹吹打打过了中牟,进了郑州城东的沈家。那时沈家落户郑州十年了,虽是独门独户,没什么亲戚,但街里街坊都敬他德高望重,纷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把个婚事张罗得热热闹闹。礼成次日,王氏绾了发髻,戴上围裙,开始操持家务。这王氏生得粗壮魁梧,走路带风,有把子力气,干活生孩子都是把好手。同治九年圣衍出生那会儿,王氏连产婆都没让找,拍胸脯说花那个钱干什么,打从她八岁起,她妈再生弟弟妹妹就没麻烦过外人,全是娘俩自己弄的,头天生完,不耽误第二天下地。只是秉耀身子骨差些,前些年吃了卤肉还能播播种,后来吃了卤肉也播不动了,王氏生下圣衍之后,没能再生养。几年间王氏平常除了看孩子持家,还做些针头线脑、缝补洗涮的零活儿,没少贴补家用,尚得对这个半路捡来的儿媳妇甚为满意。可叹去年一春无雨,赤地千里,郑州、中牟、荥泽大旱,王氏娘家人死了好几口,她回去奔丧染了瘟疫,就没能再回来,疫情过后,整个王家只剩下老三义一人。秉耀宿疾在身,多年下来药用了无数,最好的药却是猪头肉,见圣衍手里托着“豫盛和”的卤猪头,甩开腮帮毫不客气吃了个痛快,随后便饭碗一推,出门遛弯去了,他一天到头也就这会儿接接地气。见儿子走了,尚得少不了又是一番嘱咐。圣衍虽小,被尚得调教久了,也懂得“大车无,小车无,其何以行之哉”,竟是牢记了尚得的话,一字都没跟秉耀提起。

又过数天,尚得一早起来,带圣衍出门,秉耀依旧是在家熬病,见父亲带了儿子离开,连句话也懒得讲,自顾自躺下养神。祖孙二人离家,一路无话,圣衍见尚得并不朝学堂走,也不敢问,低眉顺眼跟在他后头。不多时两人来到衙前街,早有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衙门口水泄不通,一队衙役各执刀棍旗牌,呵斥围观众人。郑州城小,大事也少,一年到头没什么热闹可看,无非是年头灯会、秋后杀人,时值六月,离这两样热闹都还远,所以显得稀罕。尚得和圣衍挤在人群中,刚刚站定,只听得旁边有人道:“自打长毛之后,立决的犯人,倒还不多见。”

“你还真说着了,今天立决这位,就是老长毛。”

“广西的老长毛?”

“广西?非也,非也。你猜是哪儿的?”

“那谁知道啊!”

“我先露个底——就咱们河南的。”

众人都来了兴致,七嘴八舌猜了起来,正嬉笑间,一个学究样的老汉挤了过来,前心湿透,顾不上一头一脸的汗,嚷着:“出告示了,出告示了——密县的!挖煤的出身,咸丰三年的老长毛!”

4

3上一篇       
版权声明 @ 中原网 网站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