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郑风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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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沈沈徵茹,前清光绪十六年生人,祖籍河南密县。他宣统元年赴美留学时,通关护照背面写的却是“籍贯,河南省开归陈许郑道郑州直隶州”。待民国五年徵茹学成回国,道、州已不复存,早在民国二年全国废州改县,郑州就成了如今的郑县。徵茹做了行长,发迹之后,传闻也就多了。最邪乎的一个,说徵茹的曾祖尚得当年在密县挖煤,咸丰年间做过长毛,杀过知县,带兵屠过县城,抢下不少带血的银子,后来隐姓埋名在郑州落脚,竟得善终,但一生不敢露富,也不敢露出祖籍在密县的底细;徵茹祖父秉耀、父亲圣衍两代韬光养晦,前清将亡之际,才敢把银子拿出来,办实业,做买卖,一步步发达起来,不然哪里来的钱送徵茹留洋,直到拿了经济学硕士才回的国?传闻林林总总,多少也风传到了徵茹那里,听到这些传闻,他往往是鼻孔里喷出一声轻响,不予置评。大清已经亡了多年,连国父中山先生都自称“洪秀全第二”,祖上做过长毛、杀过知县又如何?才不是丢人的事。

徵茹在美利坚国哥伦比亚大学留学七年,学的是银行金融,回国后,一边在河南预校(即“河南留学欧美预备学校”,1912年成立,今河南大学前身)任教,一边在豫泉官银钱局兼职顾问,平日里在学校教教英文、经济等科,在银钱局开开会,也算是学以致用。虽然安稳,但也着实无趣。徵茹那时二十来岁,留洋英才,一腔抱负也好,年轻气盛也好,总之不愿长此以往,琢磨着离开这内陆闭塞之地。跟他同期留洋又回国的诸同学中,不乏在财政部、外交部、农商部谋得美差的,屡屡来信催他北上当官;而那些在上海、香港商界风生水起的,也不断来信让他南下发财。徵茹一时间颇为心动,又有些举棋不定,脑子一热,居然去信征求父亲的意见。圣衍果然很快便回信,却根本不提建议,而是通篇痛骂道:“汝奉吾命,万里负笈,求学于洋夷之邦,不意汝竟德薄能鲜,不克蒙其泽,不克绍箕裘,入无道之俗,弃大人之恩,身负族望,定为世人所贱。呜呼!念吾祖积世耕读之命者,今于汝无为矣!图汝盛德纯明宜业齐家者,而吾终抱无涯之戚矣!吾年近五旬,而目茫茫,而鬓苍苍,而齿牙动摇者,孰非汝材朽行秽之使然者欤?汝无吾,无以至今日;吾无汝,或可终余年乎?”徵茹正经学过文言,留洋七年虽忘其大半,之乎者也还是看得懂的。一看圣衍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吓得立刻气短,顾不得南下北上之愁,当即坐火车到郑县请罪。

圣衍夫妇一直住在郑县,兼营着货栈、旅馆,在郑县本埠也算是不大不小的财主。徵茹出国之前,圣衍捐了个正四品的道员,钱也不多,纹银四千两。时值各省摊派庚子赔款,河南巡抚吴重熹实在筹不足银两,便仿效邻省做法,凡捐道员者,加捐纹银三千两,可得二品衔,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清制,二品以上顶戴为红色,即民间俗称的红顶子。圣衍好事成双,索性又花三千两,换了个二品涅红的顶戴。于是在沈家家祠里,前清的二品顶戴,美利坚国的硕士文凭,并排放在祖宗牌位之前,用圣衍的话说,一中一西,都是功名。徵茹回到家,见了父亲也不敢吭声,圣衍铁青着脸,领徵茹进了家祠,命他跪下,劈头盖脸怒斥一番,这才解了心中之气。在圣衍看来,经商做得再大,也是世之末流,哪里能跟传道授业相比?从政更为不堪,民国才五六年,大总统换了好几个,中间还改过一次皇帝,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都不稳当,臣能有什么好日子过?跟错了派系,轻者官位不保,重者丧了性命,真是何苦来也,何况千里为官只为钱,反正家里又不缺钱,何必铤而走险?所以北上也好,南下也罢,都不如在开封做个教书先生,平平安安,受人尊重。徵茹老老实实跪着,一句也不敢反驳,次日一早灰溜溜回到开封。圣衍虽见儿子被训得服帖,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又想到这根独苗毕竟是被洋人教唆过的,唯恐他阳奉阴违,万一哪天连断绝父子关系都制不住他了,难免坏事。经周氏提醒,圣衍终于定下一个万全之策,给儿子寻一门亲事。而周氏心中也早有人选,便是尉氏县文家长房大小姐,文惠葳。

周氏老家在杞县,原本是个贫寒度日的读书人家,跟当年的沈家也算门当户对。圣衍经商之后,沈家日渐兴旺,没少帮衬周家,在杞县置办下不少田产,俨然成了杞县望族。周家跟尉氏县文家有些远亲,但平素往来不多,一来是这亲戚着实太远,二来周家历代寒门,而文家又实在太富,没来由去自取其辱。直到民国元年文家重修家庙家谱,周家竟也得了请柬,这才续上了亲戚。文家“千顷牌”不知有多少块,产业遍及整个河南,钱庄、典当、棉花、教育、公益无所不包,堪称豫省首富,士绅都称文家乃“素封”指无官爵封邑而富比封君的人,语出《史记·货殖列传》。之家,百姓细民干脆叫文家“文半县”。周氏心思缜密,有意结交,圣衍也颇以为然,便备下一份厚礼前往。这份厚礼在诸多来宾中太显眼,圣衍递上的名帖里又有“前清二品顶戴”的名号,文家老太爷破例亲自接待,双方叙了辈分,圣衍以子侄辈行礼,跟文家大公子文继忠认为兄弟之谊。文沈两家在生意上本就多有交集,眼下又是亲戚,相与起来自是彼此照应,两下欢喜。不过说到底,文家还是远胜于沈家,圣衍这番结亲的念头,除了有留住徵茹的盘算,多少也有高攀的意思。徵茹那年已经二十八岁,按理说早该结婚成家,因为留洋耽误了几年工夫,归国后逢人就讲国事如此无心结婚,又说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实则全是在说谎。徵茹有个留洋女同学,姓金,粤省广州府番禺县人氏,两情甚悦,早就私自订了终身,一直有书信来往。沈家家教严,徵茹不敢露出马脚来,处心积虑瞒着圣衍夫妇,只等女同学早日回国相聚。他听说父母要去富甲一省的文家提亲,顿时头摇得像风吹柳,又好气又好笑,觉得圣衍简直是胡闹,根本不想去丢这个人。不料圣衍雷厉风行,早就一封信寄到文家,约了继忠在开封又一村饭庄见面,叫徵茹先行伺候。

继忠贵为文家长房,膝下两子一女,惠葳是长姐,比徵茹小九岁,下面还有惠蕤、惠茗两个弟弟。徵茹留学多年,洋派里浸润得久了,万般瞧不上国内女子,什么大家闺秀也好,小家碧玉也罢,一个个小脚如莲,扭捏摇摆,怎比得留洋女学生风采?怎奈父命难违,他又是孝顺儿子,心里一百个不情愿,还是早早地去了又一村,酌定下时间菜式、果点酒馔。到了见面那天,徵茹故意换了件笔挺的西装,皮鞋擦得溜光水滑,临出门时又戴上金丝眼镜,俨然一副归国学者的派头,为的就是让文家小姐自惭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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