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同气连枝 共盼春来
在路上(国画) 李 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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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抹白
百字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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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氏和奕雯一时都沉默了。只听得自鸣钟响,原来已是九点了。奕雯忽觉不对劲,问道:“段妈去哪儿了?小珠呢?”冯氏道:“今天晚上教会需要义工照顾从豫北撤回来的伤兵,段妈跟我说了,带小珠去教堂帮忙,晚上就住那儿了。”奕雯呆呆地想了想,道:“我天天听神父、姆姆们讲道理,还没领洗呢!段妈一个佣人,字都不识,竟也入了教。”冯氏笑道:“自打去年北平那边打仗,信教的人多起来了。都说日本鬼子的飞机来扔炸弹,偏就不炸教堂,是有天主保佑着。”奕雯笑起来,道:“姨娘这就不知道了——日本跟德国和意国是盟国,教堂上面都挂着德国意国的国旗,日本人见了当然就……”

两人正聊着闲话,忽地都是一愣,屋里的电灯灭了。双龙巷一带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平日里很少停电,除非是全城的电都停了。黑暗中,冯氏笑道:“刚说日本鬼子呢,这就停电了,真是晦气。”说着站起来,摸摸索索地找蜡烛洋火。奕雯靠在床头,也不说话,兀自胡思乱想着。很快屋里点了蜡烛,昏黄的光跳跃摇曳,像受惊的小兔一般。冯氏罩上玻璃罩子,端着烛台过来,放在床头小柜上,影影绰绰中,冯氏一张俏脸油润如画,奕雯看得要呆了。冯氏笑起来,竟有些绯红攀上了脸颊,道:“你这眼神,怎么跟你爹当年似的……”

冯氏这句话还没说完,只听得房前屋后,忽地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冯氏还愣着,奕雯却脸色骤变,叫道:“打枪了!”随即是另一阵枪声,比刚才的更密集,节奏也更快。冯氏早傻了眼,声音都变了腔调:“打枪?哪儿打枪?是过土匪还是日本人来了?”

奕雯掀被子下床,全然看不出是个病人,当下对冯氏道:“日本人没这么快,快把门堵住,我爹说过,寻常土匪抢劫,只要不让进门,撑不了多久……”

冯氏根本不听她的话,疯了般夺门而出,奕雯惊得目瞪口呆,气得直跺脚,只得跟着跑出去。这时枪声更炽,显然是两拨人在交火,声音近在咫尺。奕雯跌跌撞撞追到院子里,冯氏刚好从柴房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红布包裹,她是小脚,心里又慌,步伐也乱了,遽然摔倒在地,小巧的勃朗宁手枪、弹匣和子弹掉落散开。冯氏急得说不出话,连连捶打着地面。奕雯冲上去捡起枪弹,扶了她朝卧室奔去,此间枪声一直没停,也听不见人声。刚到廊下,忽听院门擂响如鼓,两人面面相觑,都是惨无人色。奕雯顾不上问枪弹的来历,卸出弹匣看了看,又推进去,打开保险,低声道:“姨娘别怕,大不了跟土匪们拼了。”冯氏握着她的胳膊,颤声道:“你不怕,我就不怕,要是土匪进来,先给我一枪,我是你爹的女人,不能……”

话音刚落,大门后沉重的门闩被撞下,几个黑衣汉子各持枪械,闯进院里,黑洞洞的长短枪口立时对准了冯氏和奕雯。为首的一个黑衣汉子打量两人,他身后一个人上前,低声对他说了句什么,那人皱眉思索,目光又落在奕雯身上。奕雯褂子袖长,垂下来时正好挡住了手枪,她紧张地悄悄转动枪口,暗中瞄准了来人,冯氏却忽然向前一步,护住了奕雯,声音又发抖又尖厉,像只老麻雀般嚷道:“别动我家小姐!要钱要物,我都给!”

冯氏一边说着,一边朝后探出一只手,握紧了奕雯拿枪的手,把枪口紧紧地抵在自己腰间。来人互相看了一眼,顾不上跟她们废话,直接掉转枪口,冲到院墙边,利索地叠成罗汉梯,接二连三上了墙。奕雯和冯氏紧紧抓住彼此,一时间竟忘了躲避。就在这时,又是一阵枪响,刚刚上了墙头的黑衣汉子应声掉下两个,躺倒在地,领头的那个痛苦挣扎,把身边的雪地染得深红,很快便咽了气。冯氏不敢再看,死命地拉着奕雯躲进房里。两人吃力地挪过梳妆台,堵住了房门,又把大衣柜移开,结结实实挡住了窗口,也挡住了最后一线月光。屋子里黑暗至极,真真的伸手不见五指,两人一人顶住一处,只听得见对面的人剧烈的喘息,甚至心跳。好一阵子,奕雯才缓过劲来,低声道:“姨娘,你怎么样?”

黑暗中,冯氏颤抖的声音道:“我还是那句话,真要有人进来,你先打死我。”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枪声一直未停。奕雯笑起来,低声道:“姨娘,你听得出来吗?声音嗒嗒嗒的,是马牌撸子,连成线儿的,是二十响——我都打过。”

“可不。”冯氏的声音传来:“你不光打过枪,你还打过我呢!”奕雯一愣。冯氏又叹道:“你若是再偏一寸,今天可就没人陪你了。”奕雯想了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只好道:“姨娘放心,今天不会打偏了。”冯氏便悠悠道:“那你就摸着黑,给我脑袋上来一枪吧。”奕雯急道:“姨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绝不会让你死!”

奕雯真是急了,不然也不会口不择言,把心里话都讲了出来,话一出口又后悔,幸好屋里黑,冯氏定然瞧不见她烫得发红的脸。冯氏也没说话,好像刚才那句她根本没听见,又好像她分明是听见了,有点不敢相信。又过一阵,枪声渐渐稀疏。两人这才慢慢恢复了些许平静。奕雯道:“姨娘,好像没人打枪了,要不,咱们把蜡烛点上?”冯氏道:“不行,万一再有人……”

也真是撞邪。冯氏刚说完这句,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声,脚步匆乱,竟是直奔卧房而来。两人又屏住了呼吸,来人到了门口,又轻又急地敲了敲门,短促的声音道:“沈夫人,我知道您和小姐在里面,我是快死的人了,有封信麻烦您寄到我家,您也不用开门,我从门缝里塞进去。”窸窸窣窣的声音,来人果然往门里塞了什么东西,又道:“拜托夫人了,我这就走。”随之是更多的脚步声响起,接着是枪声、人声,再接着,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然。

民国二十七年阳历元月二十四日,是丁丑年腊月二十三,农历的小年,开封城家家户户祭灶官、吃灶糖。十几天前的那场风波早已散尽,没人再提起了。报上说,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韩复榘,因不听指挥、擅自撤退,致使国土沦丧,已被解往武汉,交由高等军事法庭审判。至于民间传说就更离谱,有说是在军事会议现场被抓的,就在开封南关袁家花园;有说是开完了会,回城里的路上被军统特务劫走的;有说是连会都没参加,一到开封车站便被拿下的;更有甚者,说韩复榘韩大帅手握双枪好生了得,跟军统的人大战三百回合,毫无惧色,蒋委员长怜他是条好汉,半空中念了一声咒,韩大帅的枪忽然哑火,特务们这才蜂拥而上,捆了起来。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不过传言再多,也是一阵风、一场雪,风过雪化,地还是地,城还是城,省府前街还是省府前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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