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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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半天,贻海年轻,缓过劲来,见小周笑得风情,忽然想起什么,笑道:“刚才我一进门,你是不是就盘算好了?”小周笑道:“那你说呢?”贻海正色道:“我想是自然,不然你好端端的,拿水漱口做什么?”小周便娇羞地笑,两臂舒展过来,环住了他的脖子,唇吻凑上,不许他再说下去。

那是民国二十八年的贻海。他在洛阳东关大街嵩茂客店畅享欢愉时,自然不会想到两年之后,他为了见同一个女人,会艰难地穿过废墟般的城市,不顾头顶飞机的轰炸扫射,来到郑县罗家胡同,站在挂着“贾宅”木牌的门口。罗家胡同在县城东门里,城门外就是日军,时不时示威般打来几炮。贾家门口便是一个弹坑,“贾宅”木牌被震得头朝下挂着,更显了疮痍之意,却也有几分戏谑。不但门牌是歪的,门也虚掩未锁,贻海敲了几下,无人应答,便推开进去。贾家独门独院,房子只有几间,院子也小,山墙被炸塌了一半,看得见隔壁的人家。贻海站在院子里,心情一片黯然。他答应过小周,若是郑县守不住,他会来带她走,如果老贾在,就带他们夫妻一起走。这话当然是两人欢爱之际说的,小周或许只是听了一笑,当时有些感动罢了,而他却觉得既然说了,还是在那个气氛下,就不能不去做。记得父亲墨庭公跟他说,男人一辈子两种债不能欠,一种是赌债,一种是情债;赌债能要命,情债可诛心。贻海动情的次数不多,能花钱了断的,自然花钱就是,小周却是他动了情的。贻海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偏西,他等不了太久,天黑之前必须离开。城外日军尚不知守军正在撤离,还在构筑攻城工事、炮兵阵地,随时可以破门而入的。最迟明天,郑县就陷入敌手了。明天是中秋节,今晚应该有个将满未满的月亮吧。

贻海见房门落着锁,便来到断墙边坐下,掏出马牌撸子,卸了弹匣,仔细检查了一番,重新装上,把两个备用弹匣压满子弹。他算是老兵了,知道战场上生死只是一瞬,这三个弹匣打完,躺下的要么是他,要么是敌人,所以带再多子弹也无用。做完这些,还不见小周回来,贻海有些心焦,打定主意再多留两刻钟,如果她还不回,那就是天意如此了。贻海刚收拾好枪弹,忽然听见背后有走动之声,警觉地回身拔枪,却见一个中年女子带着一个少女,刚刚进了隔壁的院子,少女手里还提着个小包裹。见贻海枪口转过来,中年女子忙道:“长官且慢,我们是良民。”少女却毫无惊惧之情,皱眉看着贻海,不发一语。贻海闻言便收了枪,道:“得罪了——敢问夫人,这里住着的贾先生贾太太,这两日还在吗?”

少女冷笑道:“贾太太只有一个,贾先生倒多了,不知道哪个是正牌的?”

中年女子忙拉了她一把,推她进屋去,又朝贻海抱歉地一笑,也不说话,匆匆跟着进屋去了,随即是落门闩的声音。贻海苦笑,复又坐下。小周的情人当然并非只有他一个。老贾年纪大,且常年不在家,小周又身在名利场中,时不时独守空房,难免孤枕寂寞。她是容易动情的人,只要是能让她心有好感、萌生钦敬的,半推半就也好,自荐枕席也罢,一晌贪欢在她看来绝不是可耻之事。小周自己就跟他讲过,除了他和当年还算书生风流的老贾,她报社的主笔,采访过的大学教授、诗人画家,大学时的同窗,都跟她有过一份缱绻旖旎。乱世如此,为人不易,老贾自己都不说破,又有谁会在意,会去苛求她什么?贻海恍惚间看了看表,时间又过去一刻钟。看来是等不到小周了。这样也好。情债无形无态,无缘无由,却有尽头。今天过去,怕是两人再见也难。相见时难别亦难。既然分别如此之难,索性见也不要再见了,就此别过吧,何必非要在乎一刻钟呢?

贻海想到这里,含笑摇头,起身朝门口走去。然而门外响起脚步声,他一愣之际,小周便出现在他面前了。岁在中秋,天气已寒,小周围着红黑条纹的大披肩,穿了件驼黄色开司米薄衫,下面是条黑底碎绿花的马面褶裙,手中提着行李。一见贻海,小周立刻红了眼圈,快走两步,扔下行李,扑进他怀里。贻海顾不得缠绵,低声道:“快走,现在不是讲话的时候。”说着便弯腰提起行李,朝门外走去,可刚刚走到门口,忽然感到有些异样,没等他停下,只觉脑后一声钝响,就再也没有意识了。

等贻海醒来,周遭一片寂静,眼帘沉重如锤,脑后隐约还有阵阵的痛楚。他勉力睁开一线眼,打量着四周。这是在屋里了,他坐在椅子上,手脚都被绑住,动弹不得。电早就停了,屋子里点着几支蜡烛。小周当然也在,正收拾着行李。贻海的枪、弹匣,都在床上放着。贻海轻轻合了眼,心里翻江倒海般涌动起了思绪。那一记重击,显然就是小周所为。从两人见面,到他被击昏倒,甚至不到一分钟。她是绝不会想到他能赴约的,而就在这么白驹过隙般的瞬间,她竟然做出了如此的决定。城破就在旦夕之间,那么她是不愿走,还是不能走?而不管怎样,她已经成功地把他留了下来,留在一座即将倾覆的城池里。

小周收拾着行李,像是不经意间道:“醒了吗?”

贻海想了想,还是睁开了眼,苦笑道:“早醒了,只是心里很惶惑。”

“还在恨我吧?”小周合上行李箱,坐在床边,一如既往地弯着笑眼,道,“的确是我辜负了你。”

贻海叹道:“恨倒不至于。既然说过来接你,就一定要来的。”

小周眼里波光一抖,道:“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真的动了情。”

“是为了老贾吗?”贻海一笑,道,“他是在日本人手里?”

小周一愣,笑道:“对我而言,他的确是不一般的男人——一个丈夫,能容忍妻子这么乱来,去哪儿再找一个呢?何况,我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给他生出来。不过你却错了,不是为了他,才留了你。”

贻海点头道:“这我就明白了。你只消告诉我,你究竟是姓日,还是姓汪?”

“姓汪。”小周不假思索地坦然道,“城里守军都撤了,今晚日军就会进城,和平建国军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如果你——”

“不用说了。”贻海淡淡地道,“一死而已,我是绝不会投降的。”

“如果是为了我呢?”

贻海摇头叹息,道:“为了女人,我当然可以死,这个不丢人。但是做汉奸,还不如去死。我家的事,看来你是清楚的,不然也不会一步步接近我,当年嵩茂客店那篇稿子,也是你故意的吧?看来那位贾先生,应该也是你们特工总部的人吧?怪不得你贾太太到处交男朋友,贾先生却不闻不问。”

小周看着贻海,眼光慢慢变得哀怜起来,道:“我现在很犹豫。你知道的。”

贻海静静地道:“日本人的手段,怕是想痛痛快快一死,也不容易。枪在那里,你若是还多少有些眷爱于我,就给我个了断。身为军人,只当是死在沙场了,我不怪你。”

“你就这么想死吗?跟我在一起,活着,不比死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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