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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贻海见小周声音越来越低,顾不得理会少女,把耳朵贴近了小周,果然,她呢喃着道:“以前,那些男人,都是骗你的——除了老贾,我就只有一个……”

小周注定无法把话说完了。贻海伏在她胸口,感觉着怀里的生命一丝丝地消失殆尽。他脸上的泪,和她胸前的血,清澈和含混凝结在一处,变成一种奇特的液体,腥而甜的气息充斥了他的鼻孔。不知何时,隆隆的炮声已经停了。此刻的郑县正如这间小屋,沉浸于巨变之前难以言说的一片静谧之中。贻海抱着小周的尸体,来到小院子里。子夜已过,当空满月如轮。中年女子和少女站在断墙边,神情各异地看着他。周围隐约响起坦克和汽车的轰鸣,忽远忽近,时有时无。大概日军已经进城了。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因为对31岁的贻海而言,民国三十年的中秋节,没有风雪,没有拒绝,只有一轮圆月,一次离别。

断墙推倒之后,贻海仍是不放心,借着越来越亮的天光,细细查看了一番。小周的尸体就埋在断墙之下,为了不引人注意,墓穴挖得很小,尸体甚至无法平展,只能蜷缩在其间。填回土后,地面居然没有什么凸起,仿佛下面没有埋着一个女人,而是埋了一粒种子。贻海捡了块砖,拂去上面的尘土,立在残砖碎瓦上,方方正正的,倒像个墓碑。贻海轻轻一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中年女子和少女不由都是一怔,互相看了一眼,也都是默默地画了个十字。贻海并不信教,但他知道小周是天主教徒,也算是为她临终祈祷。中年女子道:“长官,人已不在了,还是节哀吧。”少女哼了一声,道:“亏你还是当兵的——我若是你,就赶紧换了这身带血的衣服,洗把脸,好好想想怎么对付鬼子,这才是正经事。”

贻海转过身来,月光若水,照着他的泪眼愁眉。贻海躬身道:“多谢方才救命之恩——在下赵贻海,一战区长官部参谋处作战科上校科长,赵某祖籍开封,世居行宫角。听二位口音,算是老乡了。”

少女奇道:“我杀了你的情人,你不恨我,还要谢我吗?”

贻海看了看她,又看着断墙后隔壁的房间,怅然苦笑道:“她是汪逆的人,我是国军上校,我们刚才的对话换作是谁听见了,只要是中国人,都会这么做的——不过小姐你小小年纪,枪法倒是不瓤。”

“不瓤”是句开封土话,意思是不错、很好。贻海嘴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中年女子和少女都忍俊不禁。中年女子道:“长官说的行宫角,就在我们住的省府前街旁边。”

“那就是越说越近了。”贻海冲她一笑,道,“日本鬼子说到就到了,不知二位有何打算——是逃,还是留?两位若是信得过赵某,就不要急着走,城池易手之际,最是混乱不堪,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以赵某愚见,不如静观其变,等局面稳定了再做计较。”

中年女子和少女相视一眼,中年女子画了个十字,道:“我们商量一下,长官也先去换换衣服吧,天主保佑。”贻海一怔,见她们俩要跨过断墙,贻海想起了什么,忙道:“敢问二位府上怎么称呼?”中年女子欠身一礼,道:“长官客气,在下沈冯氏,这是我家小姐奕雯。我家老爷姓沈,在本省农商银行做事。”说罢又是一礼,拉着少女过去了。

贻海努力回忆着,他当然知道河南农商银行,似乎的确有个姓沈的,职位应该还不低,具体的就不清楚了。他恍惚摇头,朝一旁的杂物间走去。罗家胡同贾家,贻海并不陌生,可以说还很熟悉。战时经济凋敝,百业俱废,原先的几个旅馆毁的毁,停的停,贻海每次到郑县跟小周相会,居然找不到合适之所,又不能野合,索性就在贾家。这半年来老贾常住西安,贻海来得也勤,小周甚至给他备的有换洗衣服,平时收在一个藤箱中,搁在杂物间里。贻海找到衣服换上,又顺便翻了一阵,的确再无其他男人的衣服,又想起小周临终的话,一时间心潮跌宕,好久才平缓下来,这才给左臂的伤口换了药。伤不重,可若是偏上几厘米,也能要命的。而过去的这半天,细细想来,他竟是几次在鬼门关荡来荡去。从军校算起,行伍间有近十年了,生死也看得淡了,可这半天来种种惊心动魄、生离死别,着实耗尽了他的精气神。不知不觉中,他好像睡着了,但无梦;也好像醒着,却体察不到任何动静,就连枪炮声也渐渐远去。直到一股烟火气弥漫开来,贻海才疲怠地睁开眼。

杂物间门口,冯氏生着个火盆,他的军服军帽都在火盆里,火苗发暗,看来已经烧了一阵子。冯氏见贻海过来,忙站起道:“长官醒了?”贻海一笑,目光落在火盆里,不由得一皱眉。冯氏不慌不忙道:“跟我家小姐商量了,长官既是同乡故旧,又是教会教友,如今一道被困孤城,还望长官多照应。像这样容易出事的东西,藏也没处藏,反会惹祸,不留也罢。”

此言一出,贻海虽心里不快,却不禁对冯氏刮目相看。冯氏话不多,声音也不高,但语气很庄重,根本不容贻海有异议。一席话说来,进退有余,步步为营,贻海思忖片刻,竟找不到丝毫破绽。冯氏见他不语,笑着站起来,递给他一张名片,又道:“我家老爷管着本省农商银行。1941年,重庆国民政府通令统一全国财政,原来的省库划归国库,统称公库,由中央银行代理。但鉴于战时交通不便,经费调拨殊为困难,央行又与各省银行签了代理国库支库契约,实际上还是由各省银行代央行维持驻军开支和机关经费。即本省田赋、营业税、厘税等原归省库的,均归国库,由各省银行代为收支,各省银行的权限从仅负责省库部分,扩展到了本省整个公库。也在洛阳跟一战区的长官们常来常往,也是熟的,说不定还跟长官你见过呢。”

贻海终于一笑,忙道:“夫人说得是,就算夫人不说,赵某也是要烧军服的。”

名片上写得再清楚不过:沈徵茹,河南农商银行总行行长。徵茹作为一行之长,豫省财神,当然少不了跟军界来往,贻海一时也搞不清到底见过沈行长没有。不过无论见过与否,面子总是要给的。冯氏说得对,困守孤城,落单总是最为危险。贻海便道:“夫人和小姐为何会在郑县?不是该在洛阳吗?”

“本来是在洛阳。”冯氏苦笑道,“沈家在郑县有些产业,老爷让处理一下。谁知道第二天就赶上鬼子攻城,铁路一断,想回也回不去了。”

贻海道:“府上的事,赵某本不该多问,还望夫人见谅。不过既然要共克时艰,也不知得熬多久,夫人想必是有章程了吧?”冯氏笑道:“我是女流之辈,不像长官见过大世面的。该怎么办,还得长官你拿主意。”贻海刚要谦辞,不料冯氏抢先一步,道:“要说章程,我倒是有一个,长官看行不行。我家这座宅子,现在没什么人住了,我和小姐是女眷,不宜抛头露面的。家里有藏身的地下室,我和小姐就住那里,长官委屈一下子,就算是我家的杂工,主家跑反留下你照看门户,面上的事都交给长官支应——长官是场面上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应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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