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郑风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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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于沦陷区相认,自是一番乱中求生的感慨,牛少校道:“我们一共十几个弟兄,职下算是个小头目,每隔一天,在原来的大金台旅馆碰个头。”顿了顿,又道:“鬼子现在拼命地抓壮丁往前线送,赵科长没事儿还是别出门了。”贻海便问道:“城里鬼子情况如何?”牛少校道:“驻守县城的只有鬼子两个中队,主力全都摆在城外,继续进攻我军三个师阵地,二十师在十八里河,二十二师在西张庄,八十一师在黄岗寺和须水。城里的鬼子人少,也就是个诈唬,主要看守军需仓库和营房驻地,白天还敢出来转转,到了晚上,街头要道连站岗的都没有。”贻海又道:“总部呢?可有什么打算?”牛少校得意地一笑,道:“昨天,跟总部直属特务营商量好了,打算今天晚上悄悄进城,给鬼子送个大礼。”

贻海点点头,从裤筒里掏出一把大洋,也没数,便一股脑都塞给他,道:“我现在暂住罗家胡同,需要照应的时候,只管来找我。”牛少校一开始坚辞不要,架不住贻海坚持,总算收下了,两人挥手告别。贻海虽然常来郑县,对街角胡同却是不熟,又不敢走大路,一路低头含胸,弯腰疾走,走错了好几条巷子,终于回到罗家胡同。贾宅门扇紧锁,贻海低声叫了一阵,里面方有动静。开门的是冯氏,一脸的惊惶不安,见了贻海多少平静了些。贻海忙进了院子,上了门闩,冯氏捂着胸口,想说什么,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手指着杂物间。贻海情知有变,刚要进屋,却见奕雯出来,脸色也是惨白如雪,倒一脸强撑的满不在乎,道:“姨娘,人也杀了,事也做了,怕也没用的。你要是担心有小鬼敲门,一会儿我跟他说,要索命只管找我就是。”

冯氏又急又气,低声道:“谁要你这么大声?当心隔墙有耳!”

冯氏一边说,一边迈着小脚朝屋里走,走到门口,一手扶了墙,再也抬不动腿了。贻海大步过来,奕雯哼了一声,闪开一条路。屋里直挺挺躺着一个男人,头上盖着布,血早流干了,洇在地上,黑红的一片。贻海上去,伸手撩开布。男人脑门有个弹孔,一看即是掌心雷的小口径子弹打的,且是近距离一枪致命,身上再无其他伤处。男人中枪时毫无防备,眼睛半睁半闭,两唇微张,看上去分外恐怖骇人。贻海惊道:“这是谁?怎么就一枪打死了?”

“自然是坏人。”奕雯冷冷道,“我就这么几颗子弹,还舍不得用呢。”

冯氏关了门,低声道:“赵科长走后不久,就有人来了,喊‘小周’开门。我和奕雯商量,既然是认识的,自然就不能再装了,便从隔壁出门,说这几天一直没见人来,不知去哪里了,又问他是谁。那人说姓贾,是此家户主——”

奕雯抢道:“这还不该杀吗?那天我明明听见,你和那贱人说过,姓贾的也是汪逆的特工。”

贻海默默点头,又问道:“那是怎么杀的他?”

奕雯又要说话,被冯氏拉住,只得哼了一声扭向一旁,冯氏道:“我和奕雯就回了隔壁,那人开门进了院子,直奔这间屋子,翻来翻去,我和奕雯想,不知他要搞什么名堂,万一是取什么情报之类,岂不是对国家有害?奕雯就拿了枪,我装作帮忙的样子过来,站在门口,喊了一声‘贾先生’,那人一回头的工夫,奕雯就——”

冯氏说到这里,不敢再言语,一个劲地画十字。奕雯道:“姨娘,杀这样的汉奸,有什么错?他害了多少好人?你放心,天主也不会怪罪的。”

贻海叹口气,道:“你也是心急——我说回就回来了,等我回来再下手,不是更万无一失吗?就算他是取了什么东西要走,来不及等我,也可以先不打要害,留住他,有个活口,也好问些情况。”

奕雯登时勃然怒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冒险上街,去买东西祭奠女汉奸,还不许我为国除害,杀一个男汉奸吗?亏你还是个国军的上校,跟个女汉奸相好也就算了,难道还要放过这个男汉奸?原来民族大义对你来说,却也是跟鸡毛蒜皮一般!”

奕雯说着,把怀里一把枪拿出来,扔给贻海,道:“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正宗的南部九四式枪,鬼子汪逆特工专用的,还会有假吗?”说完,便转身推门出去。贻海本就随口一说,并无多少责备之意,还有些出于关心,却被她一番话夹枪带棒,挤对得张口结舌。冯氏见奕雯出去,也不拦着,叹口气道:“话是这么讲,可总归也是条人命啊!小小年纪,虚岁才十七!几天工夫,杀了两个大活人——”

冯氏一边说,一边连连摇头,画十字,嘴里头念念有词。贻海苦笑,岔开了话头,道:“尸体也不能总放在这里,夫人若是同意,就把他们夫妻埋在一处吧。”冯氏便叹气点头,转身走开了。

等一切收拾停当,已是入夜时分。贻海点火烧了把纸钱,点上几炷线香,双手合十默念。冯氏在一旁画十字,奕雯揣了手,又是冷笑道:“我说这位赵教友,你到底是信天主呢,还是信玉皇大帝?明明见过你画十字的,怎么还拜上了?”

贻海跟奕雯相处两天,早听惯了她讥讽揶揄,当下也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奕雯继续口无遮拦道:“我还真有点佩服你了,果然是心胸宽广,竟还能给这俩汉奸挖坑埋在一起,一只是狼,一只是狈,这就叫狼狈为奸吗?”

冯氏一直皱眉听着,实在忍不住了,道:“住口!死者为大,不管她以前如何,不许再说了!”

冯氏顾不得再搭理奕雯,紧走两步,来在贻海身边,低声抱歉道:“赵科长,我们家小姐年幼,嘴里没个把门的,不够得体之处,还望长官别跟她计较。等脱离险境,我一定要她父亲好好责罚她!”

贻海慢慢转过身,眼里脸上都是亮晶晶的,看了看冯氏,又看了眼奕雯,苦笑道:“夫人说得好,死者为大——死都已然死了,就算挫骨扬灰,又有什么用呢?奕雯小姐,你还小,男女之情对你来说,还遥远得很,我知道她是个汉奸,可我跟她两情相悦之际,我便只晓得她是个女人,抗日如何?汉奸又如何?眼下乱世如此,命如同蝼蚁般可怜,能有一个相爱的人,能在一时半刻中彼此慰藉、只言片语间相互取暖,什么民族大义、同仇敌忾的话,谁又能想得起来呢?”

“赵长官!”冯氏涨红了脸,蹙眉道,“奕雯还小,赵长官斟酌言辞!”说着又转向奕雯,厉声道:“小姐,怕是该回房歇息了吧?”

奕雯虽性子泼辣无赖,看似奔放无羁,却总归是大家闺秀的路子,自幼家教谨严,上学是在教会的女中,年纪又小,哪里听过这么长篇大论男女之情的?一时听得入神,心中正撞鹿似的不安,被冯氏蓦地一说,登时脸红滴血,遽然转身,快步逃也似的走开。冯氏叹气,又屈腰对贻海行了个礼,歉意地一笑,也跟着奕雯去了。贻海又无声地站了好久,直到天色彻底黑了,整个县城都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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