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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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氏回看了她一眼,揶揄道:“我倒是想睡来着,可有位小姐拼命抢被子、磨牙、打呼噜,听动静,还以为身边睡着位鲁智深——”

奕雯笑起来,拍着手道:“姨娘说得真好没羞,这才离开洛阳几天,就想我爹了吗?还说身边睡着花和尚呢!”

此言一出,冯氏和贻海都是一愣。冯氏立时粉脸变色,佯怒道:“再胡说,缝了你的嘴!”

饶是奕雯性子再泼辣,也马上意识到所言有失,刚才只顾斗嘴抖机灵,却忘了旁边还站着贻海。她毕竟年少,一刻半会儿也不知怎么圆场,只得讪讪一笑,转身溜了出去,剩下冯氏和贻海一坐一站,留在灶房里。两人沉默一阵,谁都不愿先开口。最后还是贻海道:“夫人,若是信得过赵某,可否把府上和共党的事,略微讲一讲?赵某行伍经年,多少知道些应对之策,或可出出主意的。”

冯氏沉默片刻,像在思忖,终于轻轻一叹,下定决心道:“我家老爷不在跟前,我就替他做个主——即便赵长官不问,我也要向您请教的。”贻海忙道:“夫人客气了,赵某自当知无不言,只是夫人千万不要见外就好。”冯氏顿了顿,抬头看看他,正色道:“赵长官是沈家的恩人,礼数还是要有的。沈家一共三房,长房圣衍公,是我家老爷的父亲,民国九年去世了。二房圣承公、三房圣传公是一母同胞,如今还健在。跟共党有来往的,是圣承公父子。不瞒您讲,沈家三房中,长房、三房走得近一些,与二房有些不睦。圣衍公临终前,把沈家产业一分为三,三房各继承一份,郑县的产业多半归了圣承公,中牟的全给了圣传公。我家老爷生性豁达,不喜欢被家务琐事所累,常住在开封,长房在郑县的产业都交给二房打理,时间长了,慢慢就都到了圣承公父子手中——可惜圣承公父子都做了共产党,把产业卖了,南下参加革命,只有隔壁的这所宅子,因是祖宅,便留着没卖。”

贻海便道:“这么说,二房父子的事,沈行长是不知道了?”

冯氏叹息道:“本来相与就不多,他们父子南下前,只有在祭祖扫墓时才见得一面,他们做的事情,如果自己不说,谁会知道呢?日军没来的时候,我家老爷公务忙得不可开交,鬼子打过来了,又跟着省府迁离开封,先是去了南阳镇平,又到洛阳,哪里顾得上这些?”

“那这位贾先生,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冯氏蹙眉道,“这人倒也不掖掖藏藏,见面就说是南京汪先生的特工,跟圣承公一家隔壁住着,查到他们父子通共,逼着我家老爷使钱消灾。钱嘛,都是身外之物,花了也就花了,但这贾先生一来再来,钱讨去了不少,竟是没个尽头。这一次是八月节前,贾先生又到洛阳,说要跟他太太出洋远走高飞,还需一笔款子。老爷索性就把这院子给了他。家里本来是有信得过的人,是老爷的司机老石,可惜刚要出发,却在鬼子飞机轰炸时受伤,其他人又实在没办法托付这样的事——”

贻海点头道:“看来他被小姐一枪致命,情形不是夫人上次讲的了。”

冯氏一怔,低声道:“我和奕雯到郑县多日,也过了约定的日子,始终不见他来。那天他突然来了,见面就说要房契,我便给了他,索要他监视的记录,就是那个蓝皮簿子,他却不给,还动手动脚,非要轻薄——奕雯看不下去了,趁他不备,便一枪打死了他。”

贻海闻言面露窘色,冯氏也是尴尬不已,低头道:“你也真是好奇,非要问这个。”贻海岔开道:“除了他,还有别人到府上提过此事吗?”冯氏摇头苦笑,道:“有一个还不够吗?”

冯氏说着,又把一张刚摊好的煎饼夹起,放进篮子。贻海被那油香迷住,不露声色地上去,伸手就掀开上面的笼布,拿将起来,不料煎饼正热着,烫得他哎哟一声,差点儿扔了。冯氏先是愕然一怔,接着见他左手倒右手,轮换提着煎饼,一边吸溜嘴一边吃,忍不住笑着嗔道:“多大的人了,没吃过煎饼吗?”

贻海顾不得热,三五口便吃完了,也笑道:“你做的,可不是头一次吃吗?”

之前贻海跟冯氏交谈也好,争执也好,总归是用的敬辞,你一个“长官”,我一个“夫人”,可不知不觉间,异口同声地换了语气,倒像若有若无的默契。冯氏又将笼布盖上,嗔道:“这是给他们吃的,你的再等等吧——你刚才,好像话没说完?”

其实贻海脑子一直没停。冯氏对他还是有保留的,圣承父子岂止是“通共”,爷俩本身就是中共密县地委的要员。不过她这么遮遮掩掩,自是有其苦衷。沈徵茹是省府高官,本省赵公元帅,嫡亲的二叔和堂弟却是共党骨干,怎么说都是不足为人道的。虽然眼下是国共合作,一致抗日,保不齐哪天鬼子被赶走了,两党又要接着打——民国十六年北伐刚成功,国共不就闹了分裂,你死我生一直打了十年,直到西安事变吗?沈徵茹有钱,便一心想用钱消灾,已是心虚在前,故而处处被动,以至于为人所控,也是厄于形势,无可奈何了。照昨晚牛少校的说法,沈徵茹这点儿事,不但是第三集团军总部谍情科,连军统的人也知道,其上级更是了若指掌,盖是盖不住的,也多亏他的确是跟共党无涉,不然即便是把家产全给了姓贾的,到头来也是无济于事。想到这里,贻海微微一笑,道:“是吗?不过刚才想说的话,全被煎饼给噎回去了,怎么办?”

冯氏是何等精于察言观色的人,见贻海表情松快,便知他心里有数,当下脸色也活泛起来,道:“既如此,那便不要再吃了。”贻海笑道:“这却使不得——我想起来了,还不行吗?”冯氏知道他打趣,故意不去看他,没好气道:“想起来了,就说吧。”贻海便道:“如今姓贾的已经死了,那本记录簿子也在你手里,人证物证均无,沈行长只要一口咬定从来不知此事,想必现在已然无碍了。”冯氏手一抖,斟油的小勺差点掉在锅里,抬眼看他,急切道:“果真如此?”

贻海本不愿多说,只想安慰冯氏一番,消解眼前愁情罢了,至于今后如何——世势纷然无端,谁又能料得到今后呢?可冯氏一眼望过来,目光里嘈杂芜乱,竟有三分可怜,三分期冀,四分哀求,合在一处,倒是十分动人。贻海忍不住道:“当下固然是无妨,不过以后的事,还得请沈行长留心。恕我直言,汪逆都知道在隔壁常住监视,那国军呢?战区长官部和各集团军有谍情科,军统局有河南站,还有各级随军组,沈行长这点事,想来也早就不是秘密了。之所以不动沈行长,一来国共在合作,师出无名,二来沈行长确不知情,就算知情也没有参与——国共合作是眼前大势,但将来赶走了鬼子,两党必有一战的。到时候一旦撕破了脸,便是寇仇一般,既成寇仇,谁又能保证沈行长还能高枕无忧呢?”

冯氏本已平复如常,闻言后脸上顿时波澜骤现,难以名状。她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宛如平地冒起一股孤烟,四周无依无靠。贻海没料到她会如此失态,见她竟有些站立不稳,本能地上去一搀,却被冯氏一把抓住手腕,颤声道:“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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