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郑风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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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奕雯第一次跟静姝和丛诲见面。丛诲也不客套,冲奕雯一笑,把后备厢中的工具包取出,时而拆开这里看看,时而敲打那里听听,不多时便确定了问题所在,胸有成竹道:“修回原样不敢说,因为设备不全,但凑合着开回镇上是有把握的。”

奕雯见他开始忙碌,没话找话道:“你是空军的?在老河口还是卢氏县?”

在民国三十三年,河南、湖北是对日作战最前线,两处军用机场一个在豫西卢氏县,一个在鄂北老河口,距离丹水镇差不多都是一百公里。丛诲既是地勤,便不出这两处机场。奕雯这么随口一问,自然是对军情颇为了解,又开着辆捷母西的小卧车,身份可见一斑。而丛诲只顾埋头修车,并没答话,倒是静姝在一旁代他答道:“在老河口基地,是三大队即中美空军混合联队第三大队,基地为老河口机场的。”

奕雯遗憾道:“老河口还真没去过,卢氏机场去过两次。你也在镇上住吗?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静姝笑道:“我是今天刚到的,工作在新运促进会妇指会(即新生活运动促进会河南分会,下设河南妇女工作指导委员会。全国新生活运动促进会会长由蒋介石亲自兼任,全国妇女工作指导委员会指导长由宋美龄担任。该机构为国民政府官方承认,并给予经费拨付的官方妇女组织),准备明天去报到呢。你在哪里做事?”

奕雯皱眉道:“非得有事可做吗?我便是无所事事的人,有事忙的人,也不见得多有趣。”

丛诲和静姝互相看一眼,不约而同都笑了。眼看天色已晚,丛诲加紧忙活,一脸的汗。奕雯和静姝见帮不上忙,便凑在一起聊着。静姝显然是心疼丛诲,不时问他累不累,要不要歇歇,丛诲只是老实地看她一笑,也不答话,仍是在忙着。奕雯只觉好笑,说她是“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静姝闻言一怔,笑道:“这诗是梁任公的吧?他老人家情诗不多,这一首很难得,我听许先生读过。”见奕雯一脸的讶异,又笑道:“人家许先生,是梁任公地地道道的旁听生,在清华学的是机械工程,后来考到笕桥中央航空学校,毕了业做教官,淞沪会战时受了伤,不能再飞了,转做的地勤。”丛诲这才说道:“说来惭愧,只听了一年的讲座,梁先生就病重了,只给国学研究院做通信导师,再无缘聆听教诲,殊为平生憾事。”

三人就这么你言我语,不觉夜色已深。山里昼夜温差大,日头一落山,寒气便潮水般涌起。丛诲还好些,奕雯和静姝都是抱着胳膊,冷得直打哆嗦。奕雯灵机一动,四处捡来枯枝树干,又找到火柴报纸,生出一堆火,两个女子席地而坐,围火欢笑不绝。不多时丛诲也忙完了,到底是清华机械系出身,发动机一点火即着,奕雯和静姝顿时欢呼起来。夜渐深,三人已然饥肠辘辘,奕雯嫌镇上家里冷清,不愿回去,嚷着在山上野餐。静姝笑道:“大小姐,就算要野餐,你这个猎手也没能打下什么猎物,难道喝山风吗?”奕雯得意道:“吃的自然有,我父亲常出门,车上总备着些吃喝的。”说着,奕雯便翻腾起来,竟翻出一箱罐头、一包饼干,甚至还有一瓶威士忌。罐头是美制的军用口粮,丛诲在中美空混联队服役,自是再熟不过,一边熟练地开罐加热,一边介绍道:“这是美军的K式口粮,K Rations,专供陆军航空队和空降兵的,一日三餐齐全,有砂糖、奶酪、果酱、咖啡、黄油,还有火腿罐头、午餐肉罐头,餐后还有火柴和香烟——好彩牌的香烟,市面上很贵的。”顿了顿,又笑道,“这种K式口粮是新研发的,我们基地也是刚刚列装,令尊的门路倒是真广。”

山里的天,说黑便瞬间黑透了,好在天上有月,地上有火,三人虽是狭路相逢,不期而遇有时却也妙趣无比。丛诲是清华的高才生,却不善谈,脸上总是带着笑,一声不吭张罗吃喝,听奕雯和静姝天南海北地聊。原来静姝籍贯在通许县,通许在民国以前归开封府管辖,说来也算是奕雯的老乡。她是民国八年出生,大了奕雯六岁,原先在武汉读大学,又辗转西迁至四川乐山继续学业,毕业之后在重庆新运总会做秘书,如今请调回了老家。奕雯听了便笑,举起酒杯抿上一口,揶揄道:“说实话,我倒不觉得你是想为家乡效力,还不是去年中美空混联队成立,你的许先生到了老河口,你这才动了回老家的心思——”

静姝被她说中,却也不尴尬,笑道:“自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且是很重要的原因。”

奕雯一愕,没想到静姝会这样干脆,倒显得自己无趣了,没等她回话,静姝早回击过来,一脸的戏谑道:“那你呢?都快二十岁了,别跟我说你连男朋友都没有。”

奕雯想了想,叹口气,道:“要说有,那是对不住自己的心,要说没有,却又对不住自己的面子——你说,我该说是有好呢,还是没有好呢?”

奕雯说着,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静姝。两人相视片刻,奕雯又举起杯子,呷了一口。徵茹车上的酒,向来都不差,带着浓烈的烟熏味,一口入肠,浑身都是酒香。她也不知道为何,虽与丛诲和静姝初次相会,却是一见如故,竟仿佛天地开辟之际,三人就在这里相识相聚了,一直喝酒闲谈到现在,也不知过去了几千几万年。静姝见她脸颊绯然,笑道:“换作是我,宁可顺从自己的心。至于面子呢,我记得有人说过,‘有美的身体,以身体悦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悦人,其实也没有多大分别’,你说是吧?”

奕雯连连饮了几口,一时间有些微醺,懒洋洋的,四肢百骸也都乏了,听了静姝的话,仿佛一双柔手滑过身子,所经之处松软异常,又是温热,又是凉爽,惬意得无法言说。她恍惚间想起,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好像那时鬼子还没打过来,她还上着静宜女中,发了高烧,在双龙巷住了一夜,起了一身的腻汗之后,冯氏给她擦身子。不知不觉地,六年多过去了,冯氏也死了快三年。

丛诲见两人都不吭声,便不动神色,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口琴,静悄悄吹起来。曲子是美国人约翰·庞德·奥德威所作《梦见家和母亲》,弘一大师在俗时填了词作《送别》,一时传诵大江南北。静姝和奕雯对词曲都很熟悉,情不自禁地跟着唱起来,直到最后一句“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两人唱完,也还是沉默,轻微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呼出,无不小心翼翼,生怕扰乱了余音。半山腰处很安静,只有身边小溪清浅,虫儿飞鸣,两人的呼吸像被放大无数倍,竟有了铿然的质感,仿佛一件重物掉在地上。丛诲笑起来,难得地开口道:“这是我的不对,这曲子有些悲情了——你俩可否知道,这山叫何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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