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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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这里的柿树,有一大半是周家的。

在河洛镇,周家原先被人称为“柿家”,后来又被称为“柿饼家”,说来,这些绰号对一个家族来说,实在是不太好听。再后,待周家富了的时候,就被体面地改称为“霜糖家”了。

周氏霜糖堪为当地一绝。当时,周家的老掌柜号称“老毒药”。这是说周家霜糖的甜味正,没有酸头。甜,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是毒药了。

再早,周家并不富,只是略有些薄田,都在岭上。天旱的时候,庄稼十种九不收。于是,只好种些柿树,柿树底下套种一季庄稼。周家的柿树与别家的不同,一棵一棵都是在沟沟壑壑里采最好的酸枣枝条嫁接出来的,结的柿子又大又甜。每逢霜降时,周家一家老小在周广田(那时候还没人叫他“老毒药”)的带领下去岭上摘柿子。

周广田后来被人称为“老毒药”,除了霜糖味正之外,还是有些缘由的。一是眼毒,是说这人眼尖,入木三分。二是手毒,这是说他手巧,做活儿不惜力,下狠功夫。三是嘴毒,有人说他的唾沫星溅出去,可以毒死麻雀。这是说他好骂人。每天早上,他家老老小小都是被他骂起来的。不然,同样是树上结的柿子,他怎么就能比别家多挣两三倍的钱呢?

比如别家摘柿子,大多是爬到树上去摘,还有抱树摇的,摇一地扑嗒嗒,反正把柿子摘下来就是了。可周家不一样,周家采柿子不让上树,是一个一个摘的。周广田用长竹竿做成专门采柿子的“掐柿竿”。他把竹竿的头一节劈成一瓣一瓣的,弯成弓形,做成一个掐子,掐子上挂一布缝的小口袋,人站在高凳上,举起丈余长的掐柿竿,轻轻地一套一拧,柿子“卜吞儿”就掉进布口袋里去了,一点不伤。收获柿子的季节,周家柿园里,这里那里到处亮着一盏一盏的鳖灯,直到三星稀。在河洛镇,曾有一句民间歇后语:周家的人脖子——前长后短。那是笑话周家人的。是说他们摘柿子仰脸仰出来的毛病。

周家做柿饼的方法也与别的人家不一样。周广田做柿饼讲的是:九捂九晾,为此他还发明了一种专门给柿子旋皮儿的“轮柿车”。轮柿车也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木制的,有半人高,把柿子叉在有三个钢齿的柿车上,上边一个木制的小轮,下边一个大轮,大轮上有脚蹬子,套上皮带,人坐在柿车前,两脚一蹬,“哧儿”一圈,皮儿就下来了。旋了皮的柿子一个个干干净净地摊在高粱秆做的大箔上,在专门搭的柿屋里风干。

尔后是三七二十一天,周广田带领全家老小就像熬鹰似的,白天把柿饼摊开来吃风,晚上堆起来捂、发汗,中间还要三翻三扣。九晾九捂之后,柿饼就出霜了。待柿饼出霜后,还要再摊、再晾、再捂、再晒。就这么一季下来,周家人的手都紫了。黑紫,像是风干的鸡爪子。一直到多年后,民间还有传言说,凡周家人,三代以后,手上还有甜味。你想,周广田有多狠?

周家霜糖是秘制的。待柿霜出齐后,周家院内的那十二口大缸就派上用场了。每每,周广田会站在院子中间,那些大缸的前边,手里拿一柿竿,严密监视家人做活。

那缸一字排开,洗刷干净,倒上清水,尔后一人一个特制的高粱篾儿筛子,小心翼翼地把柿霜从柿饼上筛进大缸里。再后就是九澄九滤九熬。等到大锅坐火上,开始熬糖霜的时候,周广田才亲自登场。只听他骂一句:日娘,都站开!

谁都知道,周广田熬霜是决不让人看的。当然,那火候极难掌握,熬不好就黄了、发酸了。霜糖的正色是灰白,这是要周广田本人亲自掌锅的。

周家霜糖熬出来先是软的,用特制的小竹节舀子舀出来,铺上细布,在案上的模子里制成霜糖片。再用上好的黄纸包了,打上“周氏”红印记,这就是周氏霜糖了。周氏霜糖,甜而不涩,进嘴即化,治大人烂嘴、小儿鹅口疮有奇效,是当地别的制糖人家无法相比的。

周氏家族成功的秘诀就是两个字:发狠。是对自己发狠,对自己做事情发狠。当老毒药穿上皮袍那一年,周氏霜糖已名扬河洛。

在河洛镇,能与周家齐名的,也只有康家了。

那时候,让“老毒药”周广田服气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康秀才。

康家三代,一次次变卖家产,一心只为供儿孙读书求学,终于功成名就,一门竟出了两个进士。在“老毒药”看来,这就有点惊天地、泣鬼神的味道了。所以,康家老爷子只要从家里走出来,一街两行的人就只有敬仰的份了。

两家相比,周家不免气短。周家有钱,但缺的是字墨。

周家这些年能发起来,凭的是周家三绝。周氏霜糖为天下一绝,这就不屑说了。周家的柿饼也是家喻户晓,名满南北干果行商。每年冬天,柿饼下来的时候,周家门前排着几十辆鸿车(双排独轮车),那是等着装运柿饼的。脚夫们走旱路把一车车柿饼运到周口或洛阳,然后,这些柿饼再走水路,经京杭大运河运往南北商行。再有,周家的“柿涩”也是当地一绝。把“落果”(没长好落地的青柿)收集起来,捣碎后榨成汁,再经提纯后制成“柿涩”。那时候在河洛镇,柿涩是刷渔网、制作油纸伞的上等糅制品。周家柿涩为紫蓝色,工艺纯正。特别是打渔人,每到织网补网时,只认周家的“柿涩”。

当然,“老毒药”周广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300年后,这“柿涩”提取物,竟成了制造原子弹的特殊材料,是专门用来收集原子铀的。不过,这时候它已不叫“柿涩”,而是一长串的英文符号了。

周家有此三绝,焉能不富?所以,每当“老毒药”走在镇街上的时候,一般的闲人,他是不理的。他本来脖子就长,走路眼是往上看的,嘴上叼一根细杆烟袋,就像个长脚鹭鸶,那个傲啊!

可只要见了康秀才,不知怎的,他的腰就不由自主地塌下来了。“老毒药”本是不识几个字的,他也不知从哪儿学了一句,见到康秀才,他会哈下腰,讪讪地问:甫台,你上火了吗?

康秀才一怔,说:火?啥火?

“老毒药”说:咱家霜糖绝治上火。

开初,康秀才是不屑于搭理这号生意人的。还“甫台”,装啥?可康秀才是端方之人,只是点头笑笑说:霜糖吗?霜糖好。说完,扭身就走了。

“老毒药”追着屁股说:我让伙计给你送两包。让娃儿们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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