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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这天,周家倾其所有,极尽铺张。送嫁妆的队伍逶迤前行,排出了一条镇街。迎嫁的康家,因是新科进士,县太爷亲自贺喜保媒,所以县台特意派出了八个官家衙役在前头鸣锣开道。跟着是八杆龙凤大旗;八个火铳手;八个着“喜饼”篮子沿路撒柿饼的“全活人”;接着是八人抬的大花轿,跟在后边是抬食盒、送嫁妆的一众人等。 因夫婿在京城做官,新娘子是要送到京城去的。所以,新娘子只是到康家拜了各位长辈,在宗庙祠堂行了大礼,尔后就直接送到洛河码头登船了。 那日,半里多长的送嫁队伍里,一直飘散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那甜意弥漫开去,叫人们生出了许多的慨叹。围观的人都知道这味道的来历,羡慕者居多。也有人撇着嘴说:哼,不就是柿饼家么。 大喜的日子,一路都很顺利。只是,当轿子快到码头的时候,只听“咔嚓、咯呀”一声,那顶租来的八人抬的轿子,前边的两根轿杠竟同时断了。轿伕们一个趔趄,差点栽在地上。立时,送亲的队伍都停下来了。 在前边鸣锣开道的衙役们走着走着,见后来的队伍停下来了,也只好停了锣,诧异地向后望去,问:这是怎么了? 出事之前,轿头是有感应的。好好地走着,他只觉得后脑勺一凉,只听“嗖”的一声,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红光。就见三步之外,居然卧着一匹“黄大仙”。“大仙”的尾巴是红的,竖起来像火炬一样,两只红眼珠滴溜溜地望着他。轿头是见过些世面的,他知道这是拦轿的。但他来不及多想,只急忙改了号头,嗓音发颤地喊道:脚前一只花,看它莫踩它……他以为轿夫们都看到了,可八个轿夫,除了他,谁也没看到。且都以为是脚下有牛屎,只下意识高抬了一下脚而已。就在此时,“咔嚓”一声,轿杆折了。 坏菜!轿伕们自觉无趣,这“面儿”栽大了!本是喜事,竟出了这样的窝囊,主家儿定然是要责怪的。他们一个个吓得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咋办了。 新娘子周亭兰,满脸喜气地坐在轿里,只觉眼前有红光一闪,接着,轿子猛地往前一栽,差点把她从轿里甩出来。她极力稳住了身子,见轿子停下,就掀了盖头,悄悄把轿帘拉开一条小缝儿,细声问:怎么了? 轿头再看,“大仙”不见了。 虽心中忐忑,可大喜的日子,轿头自然不敢乱说。他只是苦着脸道:少奶奶,也不知哪个王八蛋使的坏,轿杠折了。 那缝儿又撩得稍稍大了一点儿,从这里看去,离码头还有二十多丈远……看来,像是有人使坏。霜糖家生意做得好,也的确得罪了不少人哪! 轿子里的周亭兰沉吟片刻,小声道:轿头,你过来。 轿头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先是朝自己脸上扇了一耳光,说:少奶奶,您,您……吩咐。 周亭兰细声说:周家是要脸的。 轿头连声说:小的知道。得罪,得罪了。 周兰亭叹一声,说:轿头,把轿底卸了,走“旱船”吧。 轿头先是一愣,可他立刻就明白了少奶奶的用意,感激之情溢在脸上,低声说:谢了,少奶奶,您多担待! 他侧转过身,一脚探进轿里,只听“叭、叭”两脚,轿头就把轿底给拆了。他把轿板一夹,解下腰里的带子,三下两下缠在断了的轿杠上。接着,他回过身厉声低语吩咐道:都给我听好了,走旱船步。舞起来,给我大声唱! 一时,轿伕们心领神会,一个个抖擞精神,把轿杠夹在胳肢窝里,前三后四、走起灯会上的“旱船步”来。 轿头在前大声领唱,轿伕们齐声应合: 柿子红了! ——红咧! 花喜鹊叫了! ——叫咧! 新娘子上轿了! ——笑咧! 官人是哪家? ——康家咧! 匾上写的啥? ——一门两进士咧! 联上写的啥? ——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咧! 这日子叫个啥? ——石榴喷火,杠上开花! 只因美人俏,杠上才开花! ——俏咧! 只因千斤体,杠上才开花! ——贵咧! 快到码头的时候,轿伕们使出浑身的解数,越发舞得欢了。他们想以此弥补对新娘子的歉意。 站在轿中的周亭兰,只得随着他们前前后后、跌跌撞撞,像是在跑旱船。 这是瞒天过海呀!万幸的是,围观的人群被轿伕们舞动的花步和唱腔迷住了,竟然没有看出破绽。 当周亭兰出了轿,起身上船的时候,八个轿伕齐齐地在轿两旁跪下了。汉子们跪下来,给她重重地磕了个头,这是谢罪哪。轿头说:少奶奶,您的恩典,小的们记下了。 可是,当周亭兰坐进船舱的时候,她捂着两只拧出血泡的半刀子脚,心头一紧,泪就下来了。她心想,这个兆头不好,很不好。大喜的日子,平白无故,怎地就断了轿杠?此去千里,不知远在他乡的官人……可接着,她赶忙“呸”了一口,不敢往下想了。 四 是啊,世事难料。 当周家霉运到来的时候,正是周亭兰进京的第三个年头。 这一年,柿园遭了大灾。这年雨水大,落果多,当柿子红了的时候,柿园里生了许多柿蒂虫。凡是又大又红的柿子,必有虫眼。一有虫眼,那柿子就烂了。风一吹,扑嗒、扑嗒地往地上落。满园柿子,全是落果! “老毒药”真是心疼啊!他背着手在柿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眉头紧蹙,仰头长叹:毁了。毁了! 这句话像是谶语。他一语未了,一只乌鸦“呱儿、呱儿”叫着,刚好从他头上飞过,只听“噗”一声,乌鸦的一泡稀屎刚好落在他的头上。你说这个忖!他气得把烟杆都摔了,尔后背着手,气恼地回家了。 周广田快走到家门口时,站住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看见一顶灰布小轿停在了大门口。尔后,他看见了他的宝贝孙女,挎着一个小包袱的兰儿,孤身一人从轿里走出来。 周广田心里“咯噔”的一下,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说:回来了? 周亭兰一身黑衣,一脸寡白,也还静。当着轿伕,只是叫了一声:爷爷。 周广田看了孙女一眼,淡淡地说:上屋吧。 打发了轿伕,周亭兰抬脚进了院子,只是到了这时候,她眼里的泪才扑扑嗒嗒地掉了下来。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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