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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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跟着齐声夸他家教好。

直到第二天早上,当康秀才一觉醒来时,才觉得头有些疼。那是他磕头磕得太认真了,他的前额在方砖地上磕出了一个大包。

世间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事过三年,县太爷又来了,仍然一顶小轿,四个皂役,只是脸苦得像药。

康秀才不知深浅,又一次把县官领进了孙子苦读的草堂。夸耀般地再次把孙儿苦读的地方一一指给县官看:那旧日的家什仍摆在那儿,桌是土桌,床是绳床,凳是木凳;梁上仍悬着的一根麻绳,桌上仍放着的戒尺、锥子……康秀才又一次介绍说:大人,这就是孙儿苦读的地方啊。

县太爷说:夜夜苦读?

康秀才说:是。

县太爷又说:睡绳床,卧草席?

康秀才说:是。

县太爷说:辣椒就窝头、蒜瓣蘸墨汁?

康秀才说:是。

县太爷拿起那把铜戒尺看了看,说:打手的戒尺?扎腿的锥子?

康秀才连声说:是呀,是呀。

可这一次,县太爷却摇摇头说:十年寒窗,不容易呀。可这书,怎么就把人读了呢?

康秀才怔怔地望着县太爷,不解其意:书把人读了?

县太爷不忍再看了,久久,叹一声说:书也害人哪。

康秀才说:怎讲?

县太爷说:最近,京城里传出了两个字,老爷子可听说过?

康秀才说:什么字?我康家只认得两个字:一个是:忠。一个是:孝。知县大人,对不?

县太爷苦苦一笑,伸出两个指头摇了摇说:愚直。

康秀才一脸恍惚。

县太爷苦笑一声,一甩袖子:老爷子,接旨吧。

康秀才迷迷瞪瞪颤颤巍巍地跪下来,说:这,这是……

县官袖子一耸,从袖筒里掏出圣旨大声念道:

查翰林院修撰康咏凡,不善抚绥,贪黩生事,假借邀功,为交争私怨,纠结异己,颇有党同伐异之习,近为哗众取宠,竟头触龙庭以死相胁,其欲酿明季之祸耶。念及尚有孝心,父状不再追究,命削去功名,其五服之内族亲俱革职,永不录用。钦此。

一时,晴天霹雳,一家老小哭成一团。老秀才晕乎乎地从地上爬起,抖手接了那圣旨。

县官四下看看,不由心寒:三代人破产读书,换来的却是一门两丧。院子都荒了,实在是没什么可查抄的。便说:罢了。老爷子,我就送你一人情吧,家就不抄了。好自为之。

待县太爷走后,康秀才回屋找了把斧子,提着它晃晃地走出屋来,走到大门外,“噼叭”一声,把门头上“进士及第”的门匾给劈了!那门匾才挂上还不到两年,烫金大字正是县太爷的手书。家人们望着他,谁也不敢吭声。

康秀才站在门外,朝着远处那朗朗晴空望了一眼,辫子一甩,竟唱起来了。他唱的是《诗经·小雅》“鹿鸣篇”: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祧,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唱着唱着,他突然仰天大笑三声,噗一下,喷出了满口鲜血,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众人慌忙把他抬到屋里床上,连声叫他。醒过来后,康秀才挣扎着撑起身子,央人出门告借了两口薄木棺材,找出康家父子二人的一些旧物,起了两个土堆,做了衣冠冢,草草走完了葬仪。

就此,老秀才任事不管,闭上堂屋门,就那么在屋里躺着。人们只听他嘴里喃喃地重复着一句话:书把人读了。

一门两丧,康秀才伤了元气了。

入冬以来,康秀才有很多时间都在堂屋门廊下坐着,那样子似睡非睡、似醒不醒。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没人听他说些什么。只是有一天,当他站起来时,人们突然发现,他的腰塌了,头发和胡子全白了。

一进腊月,年味一天天重了,风也硬了。官道上不时荡起一哨一哨的黄尘,黄尘里夹裹着蒸馍的香味。风像是无把儿的扫帚,飒飒地刮着,这裹了香气的冷是透骨的。还有那杀猪的惨叫一声声地喊着老日头,更让人凄惶。人情薄呀,头年过节的时候,来贺的小轿一顶一顶排满了长街。到了今年,连狗都不上门了。

到了腊月二十三,康家门前终于有人了。门口处蹲着三个人。一个是镇上饭铺的胡掌柜。一个是杀猪的张屠户。一个棺材店的鲁掌柜。三人都是来要账的,可三人谁也不好意思进去。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康家的事,镇上的人都知道了。可是,毕竟是出过进士的人家,这门,也不是随便就敢进的。

胡掌柜说:张屠户,你请,你先请。

张屠户说:球!我那两口大肥猪,300斤净肉,还有一筐下水,可是你胡掌柜定下的。我跟着你就是了。

胡掌柜说:你才有多少?我还赊了鸡鸭鱼呢……这回是亏大了。鲁掌柜,要不,你先请?

鲁掌柜摇摇头说:我,按说是不该上门的……可我这小本生意,一年也做不了几桩,实在是赔不起呀。你请,还是你请。

是啊,都在一个镇上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仨人谁也不好意思进去。可到年关了,这账还得要啊。于是,三人就在门口蹲着,期望着有人出来,把话捎进去。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康家遭了难,就是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上门讨要啊?一门两进士,这是官家呀!

康家没人出来,康家人已出不得门了。于是,三个人就在门口蹲着,吸着旱烟,干等。

就在这时,只听有人喝道:康家的人还没死绝呢。你们就这样堵着门子要账,像话吗?

停在街上的是一辆骡车,车上有圈席,里边坐的是刚从集市上回来的周亭兰。她让赶车的停下,从马车上跳下来,气呼呼地望着这三个人。

三人先是一怔,尔后像看见救星一般,一个个巴巴地围了上来。胡掌柜说:少奶奶,你是千金体,千万别跟我们一般见识。说句打嘴的话,这也是没法子呀!三天的流水席,东西都是我赊的,工钱就不说了。这这……

张屠户说:少奶奶,我一年也挣不了两口肥猪的钱啊!

鲁掌柜说:我才二十串钱,要的不多呀!

周亭兰看了一眼康家,只见里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叹口气说:人都有遭难的时候,你们也不必这样。跟我来吧。说着,扭身上了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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