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玉成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默默地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目光空洞。她就是我的母亲，一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

几年前，母亲得了老年痴呆症，不能自理了；慢慢地，她谁也不认识，什么都记不得了。我们逗她开心，尝试用各种方式唤起她的记忆，偶然发现给她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时，她眼光发亮，甚至跟着唱了起来。我们欢呼雀跃，知道她生命中最光荣的历史，还残留在她的记忆中。

1950年10月，毛泽东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出兵朝鲜，抗美援朝。这不是一个容易获得各方理解的决定，新中国刚刚成立一周年，一穷二白，百废待兴。但是毛泽东就是有这样的勇气和魄力，敢于挑战任何貌似强大的敌人，三年时间，把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打回三八线，打到谈判桌前，迫使不可一世的美军签下了历史上首个没有胜利的停战协议，也使站起来了的中国人民腰杆挺得更直，站立得更加坚定和自信了。

母亲很早就给我们讲过，朝鲜战场上中国没有制空权，美军的飞机狼一样嚎叫，肆无忌惮地在志愿军头顶俯冲。机枪声、投弹声震耳欲聋，弹片伴随着石块、烟尘漫天飞舞。志愿军战士从不畏惧，决不屈服，硬是在劣势装备下，凭着巨大的勇气和英勇顽强的精神，战胜敌人。

母亲和父亲是在朝鲜战场上相识并结合的。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们的哥哥，也是在朝鲜战场上出生的。但是由于朝鲜天气太过寒冷，野战医院条件太过简陋，加上第一次做母亲缺少经验，我们的哥哥出生没几天，竟然被冻死了。这是数十年来母亲心中的痛，也偶然会和我们念叨说：朝鲜的三千里江山，还掩埋有你们的亲人呢！

母亲至今保存着两枚纪念章，一枚是圆形，图案是五角星，中间镶嵌着毛泽东侧身头像，下有“抗美援朝纪念”几个字；背面有“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赠·1951”字样；上端的连接环上，有一个红黄相间的横标。另一枚是正六边形，中间的圆形图案是一只展翅飞翔的和平鸽，上有“和平万岁”几个字；背面有“抗美援朝纪念”和“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赠·1953.10.25.”字样。母亲虽然没有讲过其中故事，但当年颁发纪念章的盛况也可想而知。

母亲还有一件非特殊的藏品：一条宽大的长裙。很早以前母亲就说过，它是用缴获的美军降落伞制作成的。我眼前立刻呈现出这样一组画面：一架被志愿军击落的美军飞机翻滚坠地，一个美军飞行员撑着降落伞徐徐降落，志愿军战士们冲上去高喊：“缴枪不杀！”于是美军飞行员被押走了，降落伞被战士们当作战利品带了回来。女兵们见到柔软轻盈的降落伞，爱美之心泛滥，从男兵手中抢走，每人做了一条裙子！

我不知道这样的联想是否合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美军用作侵略战争的降落伞，被热爱和平的中国女兵制作成了裙子。这似乎表示着中国女兵对侵略者的藐视，也表示着中国女兵对世界和平的向往。

70年过去，战火硝烟早已消散，健在的志愿军老兵也早已成为耄耋老人。他们一生也许没有做过其他什么特殊贡献，但仅此一场战争，就足以使他们受到尊敬；他们也许腿脚已经不再灵便，口齿不再清楚了，但即便坐在轮椅上，也仍是一尊尊英雄的塑像，一座座历史纪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