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星涛

秋天，每一棵树都是风景。

苦楝树落尽了叶子，却将一簇簇金黄的楝果挂在枝头，阳光下闪烁如金星，诱来无数的楝雀啄食。我真不明白，楝果那么苦，为什么楝雀吃起来却如同吃蜜枣？

乌桕的叶子比枫叶还要红艳，灿灿的，像是树上停泊了一朵晚霞。它的果实业已绽裂，露出半圆形骨头般的白粒。乌桕树也叫狗骨头树，它不仅木质坚硬，而且果实也如狗骨，锤砸不碎，火烧不裂。白杨落尽了叶子，只剩下一丛丛向着树身紧紧靠拢的枝条，麻雀欢跳其间，弹奏着枝条，就像是一片片会飞会唱的叶子。

香樟不怕冷，但叶子的边缘都被朔风扫描上了酱紫的线儿，树梢尖端的几片叶子已经完全变成赤酱的颜色。它们点缀在绿丛间，时隐时现，煞是好看。

栾树高挑起一穗穗果荚，颜色有嫩绿、绯红、胭脂红。嫩绿的莹润若玉，光滑的表皮上洇染着淡淡的粉紫，恰如四月雌性香椿果实的颜色。绯红得好像是少女突然听到了闺蜜说了一句有盐有醋的话，脸上刚飞上的一朵红云。胭脂红的果荚呢，简直就是朝阳储存的美玉雕琢而成的。这些缤纷的果荚，一律由三瓣光滑的叶片缝制而成，状如古代美女腰间垂下的香囊。每一个果荚里面均装着六粒对生的果实。那果实大似绿豆，幼时青绿，熟时椒黑。如今，四方通达，南方的不少树木也到北方来安家落户了，它们和平原上的槐树、椿树、枫杨等一起，共同把淮河两岸打扮得风姿绰约、嫣然缤纷。

最美的要数银杏。碧蓝的天幕下，银杏的树干宛如一束束光柱，向天齐射，忽又于半空炸裂出无数金黄耀眼的叶片。那叶片即便零落在地，里面依然蓄满了盈盈的光芒。再看那叶脉，淡青的，像是女子手上的青筋，一点也没有颓唐的样子。叶柄呢，则青得发亮，宛然是绿叶的汁液凝固。

整片叶子光亮饱满，就像是七分阳光与三分月光相混合，最后凝固而成的光体。其光芒四射的激情，只有在梵高的名画中才可以找到；其潇洒俊逸的神态，只有在得道的高僧身上才可以发觉。我们有理由坚信，这些叶子在凋零之前，一点也没有沮丧的神情，依旧笑迎秋风，继续挥洒着生命的光焰。它是现实的，又是浪漫的，它在注视着生活，又在超脱着生活。人生倘若能将凋零的日子过得如此豪华，能将生命最后绽放得如此绚烂，这该是一个多么豁达而又潇洒自由的灵魂啊！

风越刮越硬，空中越来越空旷。大雁也驮着对萧瑟的恐惧，惶惶迁徙他乡。而秋树走不动，它们依旧扎根在地下，将叶子燃烧成灿烂的春花，点缀在荒凉的空中。

记得著名演员秦怡曾出席过一次春节茶话会。她虽然满头银丝，却一袭红衣，岁月和服饰的强烈对比之下，分明让我们感到了她内心永不熄灭的生命活力。那一袭红衣，既是对岁月的敬畏，也是对岁月的蔑视。这不由让我想到了秋日里那些在风中正放射着灿烂光华的树叶。

生命在每一个阶段都有其既定的形容，这秋树越是到了岁月的尽头，也就越是美到了的极致。因为，这不仅仅是它们生命绽放的过程，更是它们潇洒地对待生活的具体体现。我想，那一棵棵秋树心中一定都端坐着一位得道的高僧，他正借助于一圈圈年轮，向着尘世诵读着自然而又法力无边的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