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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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事如意(国画) 白金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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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过去,康秀才不免内心苍凉。他颤手端起杯说:一儿一孙,虽说冤情得以昭雪,但今夕何夕呀!说着,他低眉吟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仓爷,请了。

仓爷接着说:往下,我就不论辈分了。这第二杯,我要敬我的学生悔文,你小小年纪为师申冤,又一起经受牢狱之苦,怎一个谢字了得!请了。说着,又是一饮而尽。

接下来,仓爷又端起酒,说:马先生,颜某不才,连累马先生丢了饭碗。如此大恩,颜某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报答。请了。

马从龙赶忙站起说:仓爷,您的为人,我早听掌柜的说过。请。

仓爷再一次倒上酒,郑重地说:少奶奶,若不是你及时拦住徐大人,颜某已命丧黄泉。我欠少奶奶的啊!周亭兰说:仓爷,可不敢这么说。是“白公公”救了你。唉,可怜那“白公公”……

说到“白公公”,仓爷又满斟一杯,扬手洒在了地上,含泪说:白兄,你与颜某相伴多年。可颜某不才,害你惨死……唯愿你早死早托生罢!

仓爷连饮数杯,已有些不胜酒力。话说到兴头上,敞开了心扉:李太白曰: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可惜我颜某一身本事,无处可用啊。人们都以为我与“白公公”为伴,是太孤独。其实错了。身为守仓人,老鼠本是天敌。我养一天敌,为的是了解鼠辈的习性。坦白说,我最喜欢的,还是粮食。麦子从手里流过的感觉,是天下最美妙的感觉。麦粒从仓里进进出出,哗啦啦像是在笑……谁要是做粮食生意,我可保他发财。江南的稻谷一石九钱九,经江淮溯运河而上,汇集怀庆、开封二府,由三门峡过潼关可卖银一两二;河南的小麦每石一两一,经水路运往山东临沂可卖银一两五;奉天大豆海运上海,可卖银一两六;汉口的谷子,经汉水运陕西,可赚差价三钱三;安徽、江西的稻谷,经水路运往江浙一带,可赚差价六厘六;湖南、四川稻谷经长江运江苏,可赚差价七厘四!麦分三级,稻分五等,豆谷分四类……有时候,坐在仓署里,我能听到哭声。真的呀!

这时,周亭兰突然感慨道:可惜呀,可惜我一介女流,不然的话,我就带船出河了。

康悔文说:娘,我已经长大了,让我试试吧。

周亭兰说:让你试试也行,但我有两个条件。康悔文说:啥条件?

周亭兰看着众人,说:第一,仓爷,马师傅,都要参与进来,作为人头入股。金股为七、人股为三;二是终身参与,生养死葬,永不辞身。说完,她望着仓爷和马先生。

几句酒桌上的话,其分量却极重。在中国的历史上,打这开始,由康氏家族首开了资本“经理人”制度。

当时,交易双方的代理人在商界被称作“相与”。而这些有一定管理决策权力的“经理人”,则被称作“相公”。多年后,康氏家族的生意越做越大,管理制度也经过不断地完善。“相公”则分为三等:“大相公”“二相公”“小相公”。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酒至微醺的仓爷听了,满眼是泪地说:这,这,少奶奶,我已无话可说。马从龙站起来说:掌柜的,这份情,太重了。马某实在是受之有愧呀。

周亭兰说:应该谢的是你们。我请你们留下来,也是为了我的孩子。有你们几位给他帮衬着,我方能放心。

康悔文高兴地说:那第一步,咱就是造船了?造大船。

周亭兰说:不忙。听说仓署要补仓办粮。我已跟新任的仓场侍郎大人说好了,这次运粮,由咱们来办。我还刚刚得到消息,说如今朝廷开了盐禁,允许商家用盐换粮了。你先跟船押运,走一趟试试水吧。

康秀才心里高兴,却很矜持地说:你看那月亮,真圆哪!

酒至半酣时,康悔文借个由头,拿了两个月饼,悄悄地从店里溜了出来。

八月十五的夜晚,天上是一轮满月,地上一片灰灰的银白。当他从后门来到河边,只见水面上荡着一印皱皱的水月。那月儿在水面像小船一样荡漾着,天地间一片白蒙蒙的雾岚,远处船上的灯一星一星地亮着。在河边,他看见了念念。念念在水边上坐着,手里拿着梳子,像是刚刚洗过头。那飘飘的影儿映在河面上,像是一幅水墨画。

康悔文心里,一直念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和马从龙一起从河上救回的小姑娘。

这姑娘很少说话。她闲时喜欢坐在河边,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河面。也不知为什么,康悔文怕看她那双眼睛。她的眼睛里,有一种让人心碎的东西。

当年,她从河里被捞上来时,周亭兰之所以愿意收留她,也是被她的眼神打动的。最初,周亭兰想把她当烧火丫头用。但看她身子单薄,两眼像惊鹿似的,怕她受人欺负,就让她每日里给老爷子送饭,捎带做些浆洗的活儿。这姑娘无论做什么都是默默地,连跟着她的风都是无声的。她让康悔文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些孤独极了的日子。所以一有机会,康悔文就想陪她在河边上坐一坐。但也只是和她一起坐着,没有话。

时间长了,他知道了这女孩的名字,她叫念念。她本是跟她母亲一块逃难的,却被大水冲散了。

如今的念念已长成大姑娘了。隔着一段木制的河栏,康悔文小声叫道:念念,念念。

念念抬起头来,看见他,居然笑了。在康悔文的记忆里,自从河上救起那天起,念念很少笑过。多少年了,她眼里一直有挥之不去的忧郁,那忧郁像是种在了她的眼睛里。可她今天笑了。

康悔文说:念念,我给你带了月饼,是冰糖五仁的。

念念说:谢谢悔文哥。

康悔文把用草纸包着的月饼递了过去,说:吃吧。

念念轻轻地把一块月饼掰成两半,说:悔文哥,你也吃。

康悔文说: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了。接着他又说,念念,听师父说,你非要跟师父去牢里探监,被母亲劝住了。

念念说:悔文哥,是你和义父把我从河上救起来的。我是……

这时候,慈云寺的钟声响了。望着远处的灯火,念念默默地吟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康悔文不禁说:念念,你吟得太好了。我都醉了。

念念说:是雾好。雾真好。它让我想起了许多往事……我是吃过月亮的。

康悔文有同感,说:有一年,我也吃过月亮。真的。

念念说:是吗?

这时,不知怎的,康悔文突然有了想倾吐的欲望。他在念念眼里看到了那种很寒的东西,他现在明白了,那叫:岁月。

于是,他说:念念,你见过黄大仙么?

念念望着他,那目光在让他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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