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鲁民

张爱玲在与胡兰成恋爱时，深感与胡在学识、阅历、地位等方面的差距，在赠胡的照片背后写道：“遇见你我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欢喜的，并且在那里开出一朵花来。”词语卑微谦恭却掩不住满心欢喜。可是，好景不长，没有珍惜这段感情的胡兰成，拈花惹草，到处留情，张爱玲忍无可忍，决绝地舍去这段情缘。后来胡兰成东奔西逃，如同丧家之犬。而张爱玲这朵在卑微尘埃里开出的花，却大放异彩，成为著名作家。

居里夫人出身贫寒，却阴差阳错地爱上了一个富家子弟。由于身份差距，她爱得卑微、痛苦，敏感而又自尊的心灵被揉搓得几近粉碎，最后，还是被那个青年的父母断然拒绝。倔强的她，发誓要凭自己的努力，挣得与他们平等的地位。后来，她成了世界级的大科学家，两获诺贝尔奖，并嫁给同为著名科学家的居里，夫唱妇和，琴瑟和谐。而她昔日曾爱过的那个富家子弟，早就被湮没无闻了。

赖斯还是个黑人女孩时，美国的种族歧视很严重，黑人地位低贱，处处受白人欺压。赖斯10岁时全家到首都游览，却因身份是黑人，不能进入白宫参观。小赖斯倍感羞辱，凝神远望白宫良久，然后告诉父亲：总有一天，我会成为那房子的主人！经过二十多年的奋斗拼搏，卧薪尝胆，赖斯终于获得成功，堂堂正正地坐在白宫办公室，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个黑人女国务卿，在卑微中开出了灿若云霞的鲜花。

卑微是一种十分屈辱的人生状态。出身卑微不怕，地位卑微也不怕，只要你能努力走出卑微，战胜卑微，在卑微中开出花来，昔日的卑微就会成为宝贵的精神财富。遗憾的是，有的人自甘低贱，缺乏改变自己命运和地位的决心与能力，结果是一生卑微，碌碌无为。有的人则不甘卑微，不屈从命运安排，勇于抗争，自强不息，经过不懈努力，奇迹般地在卑微中开出艳丽花朵，结出丰硕果实，成为人生赢家，令人钦佩，就像居里夫人、赖斯等。

有人是事事处处卑微，见谁都低声下气，习惯性地俯首弯腰，自惭形秽，妄自菲薄，他这一生肯定很窝囊悲摧，乏善可陈。有人行的是能屈能伸韬晦之术，只是在特定时间特定事情上卑微，比如在有求于人时、寄人篱下时、追求异性时、为实现特定目标时，而在另外的时间地点、另外的事情上却可以是截然不同的面貌与状态。勾践伺候吴王时卑微到连个仆人都不如，韩信忍受胯下之辱时那卑微之态也够可怜的，暂时依附曹操的刘备整天都在装孙子。不管是哪种情况，他们最终都从卑微里开花结果，改变命运，打出了天下，把卑微扔进了垃圾箱。

卑微中开出的花有多种多样，“落花流水春去也”的李后主就是另一品种。他被俘后，活得很卑微，虽不愁生计，但精神极端压抑，处处受制于人，看人眼色过活，从一国之君到阶下囚，天差地别。他每天以泪掩面，痛苦不堪，且没有任何咸鱼翻身的可能，但他也开花了，卑微的环境与心情，却激励他的词作在这一期间达到了高峰，同时也是宋词的高峰、中华传统文化的高峰。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瑰丽无比的宋词花园里如果没有李后主这一朵奇葩，将会减色不少。就这一意义来说，李后主或会衷心地说一句“感谢卑微”。

卑微是一种人为扭曲的畸形情感，但也是一种无法回避的现实存在，少数人就是要在多数人的卑微基础上建立起他们的高贵和骄傲。一个觉悟和有自尊的人，应坚守人格与尊严，不为任何人的高高在上当基座，不为任何人的耀武扬威抬轿子，不对任何人屈膝逢迎，并勇于挣脱卑微，走出卑微，战胜卑微，在卑微的泥淖中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