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又见无臂羊倌
糊涂的马面猴
出离黑暗的灯火
江山多娇图(国画) 刘 刚
屋檐下的冰凌
连 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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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之夜,喜烛上的灯花爆了三次。

掀了盖头,念念坐在床沿。烛光映着一张粉脸,映着水漾漾的眼睛,眼中波光闪动。一个无父无母的凄楚孩子,一个身世不可与人说的孤苦女子,她想要心里有亮,身边有靠。如今,都有了。这一切,像在梦中。可为什么,她却想哭呢?

一整天,康悔文忙着待客,一直没有机会和念念说话。待送走最后一拨客人,他着实有了些醉意。回到新房,面对掀开盖头的新娘,这个盛装的女子却让他感觉有点陌生。突然,他很想问一问念念的身世。可话到嘴边,他又强咽了回去。太爷爷嘱咐过,不能问。可是,一个女人,从此将耳鬓厮磨,朝夕相处,你却不清楚她的过往。心底深处,终究有些意难平。

他坐在念念身边,轻轻搂定她,说:念念,你看那灯花,还要剪吗?

念念说:别剪。那叫喜花。是报喜的。

康悔文说:蜡都泪了。

念念心里一酸,说:那,也是喜泪。

康悔文忍不住说:念念,委屈你了。

念念说:你错了。我不委屈。只是,委屈了崔姑娘。

康悔文一怔,说:你,知道了。

念念说:伙计们都在议论。是,太爷爷告诉我的。崔姑娘大仁大义,你真不该让她走。

康悔文说:这事,我没告诉你,你不会怪我吧?

念念说:崔姑娘是康家的恩人,更是我的恩人。我怎么会怪你?

康悔文说:真不怪我?

念念说:这还有假。如果有机会,我定会去看她。

康悔文说:时间不早了,歇吧。

念念说:公子,把灯吹了吧。

康悔文说:吹了我就看不见你了。

念念说:我看得见。

康悔文说:你怎么就看得见?

念念说:我,心里有灯。

康悔文说:是吗?你让我看看。

康悔文把红烛一盏盏熄了,屋子里一片温暖的黑淹过来,只有窗棂纸映着月色的白。

黑暗中,两人躺在床上,康悔文说:念念,你不是怕黑吗?

念念说:我现在不怕了。

康悔文说:念念,你真的不委屈?

念念说:能遇上你,是我的福分。

康悔文说:那,你,过去……

念念说:我说过,我没有过去了。

康悔文说:那就好。太爷爷说,不能让你委屈了。

念念说:太爷爷是好人,婆婆也是好人。你更是我的好人。我知足了。

康悔文说:念念,将来,我一定给你盖一处大宅院。很大很大的宅院。你信吗?

念念说:我信。

康悔文说:你是我的天书。是河神送来的。是上天赐给我的。我得好好读呢。

念念满脸都是泪水。她低声细语:公子,你要是想问什么,就问吧。

康悔文搂着念念,轻声说:书上有句话,叫作“两小无猜”。那就是一个信字。我信你,我不问了。

康悔文大婚后的第三天,康老爷子把他叫到了书房,说:孩子,成家立业,现在,你已是康家的顶梁柱了。

康悔文说:谨听太爷爷教诲。

康秀才又说:念念是个好孩子。她不想说的,你不要逼她。

康悔文说:放心吧,我不会的。

康秀才说:念念娘家没人,但礼数是不能少的。这样,你师父马先生不是收她做了干女儿吗,“回门”就到马先生家吧。你说呢?

康悔文说:一切听太爷爷安排。

这时,老人又说:生意上的事,我不会管你。但那五个字,你记住了吗?

康悔文说:记住了。

老人说:康家早年的教训,很痛。我不多说了。还有一条,是我最不放心的。你会撒钱吗?

康悔文怔了一下。

康秀才说:财富这东西,少了,会困顿;多了,会腐烂。会挣钱的人,要先学会撒钱。就像你小时候那样。

康悔文说:撒钱?

康秀才说:是“会”撒钱。这叫“留余”。你明白吗?

康悔文一怔:留余?——这两个字,他还从来没听说过。

康秀才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既然你走上了经商这条路,这两个字十分要紧。你知道两个字的出处吗?

康悔文望着太爷爷,一时还没悟过来,只反复念叨着:留余。留余。然后说:不知道。

康秀才说:我是在家里遭了大难,痛定思痛之后,才明白了这两个字的深意——“留余”二字,出自宋朝进士王伯大。此人字幼学,号留耕道人。幼学先生的《四留铭》曰:留有余不尽之巧,以还造化;留有余不尽之禄,以还朝廷;留有余不尽之财,以还百姓;留有余不尽之福,以还子孙。

接着,康秀才又解释说:大凡世间,立志不难,穷其志也不难,难在“留余”。东林学士高攀龙也是在痛定思痛之后,才叹道:临事让人一步,自有余地;临财放宽一分,自有余味。撒钱之道,就是“留余”。你明白了吗?

康悔文听了,如同醍醐灌顶,他默默地点点头说:太爷爷,我记下了。

康悔文从太爷爷屋里出来,又到了母亲的房里。周亭兰望着儿子,突然间,眼里就有了泪水。她有许多话想说,可有些话,是不能告诉儿子的。好在,儿子长大成人了。

第二年的夏天,康家的船下水了。

冬天的时候,镇上的人都知道,康家店送柿饼的鸿车在镇上天天排着长队,那一车一车的柿饼都推到淮宁府去了。尔后,再从那里装船运往南方,可以卖几倍的高价。所以,人们都说,康家是沾了周家的光,发了大财。人们还说,那鸿车去时贩柿饼,回来给仓署运粮食,钱都挣海了。不然,康家能造得起船吗?

不过,只有那些脚伕们心里清楚,柿饼并没有运多少趟。只是那鸿车老在街面上排着。康家人厚道,排队也给钱。

康家这次要下水的是三艘大船。船是仿着官家漕船的尺寸造的:底长五丈二,中宽九尺五,舱深四尺五;还特意造了一艘瓜皮小船,专门做联络之用。那船一艘艘漆得黄亮亮的,上有雪白的大帆和蓝色的三角旗。

后来,康悔文才知道,茔地先生说,叶岭堆放木料的地方,竟是一块风水宝地,叫作“龙窝”。康家无意中在“龙窝”里造船,这是没有人想到的。

更让康悔文想不到的是,就在船要下水的前一天,康家来了个讨饭的叫花子。来人衣衫褴褛,满脸的疤痕,光着双黑污污的大脚板,肩上扛着旧褡裢,褡裢上竟有一个“康”字。此人就凭着这个褡裢,站在船场上,大咧咧地说:让你们东家出来,我是来要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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