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题西林壁(书法) 夏京洲
治河能臣栗毓美
这里是郑州
山坡羊
泉声带雨出溪林(国画) 袁士珍
《金枝》:追问两代人的人性成长
旧家难舍
鹧鸪天·庚子岁杪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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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待得更久一些,仓爷更是看出了秦人和豫人的差别。

两地一为中、一为西,原本都曾是首善之区,繁华之地。又同在朝代更替时,遭刀兵多次戕伐。坡上的草早已被鲜血染过,骨头也曾被砍断过多次。所以,两地人也都是以气做骨,那咽喉处自然就是命门了。

不同的是,秦人终究是要喊出来的。秦人走出家门,八百里秦川,一荡荡峁峁梁梁,起起伏伏。塬和塬之间,看着离得不远,却又隔着深沟大壑。人心也就有了起伏,当硬则硬,当软则软。越是人烟稀少处,越要野野地、长长地喊上两嗓子。那是给自己壮胆呢。于是这里就成了一处歌地。一代一代传下去,则为秦腔。

而豫人呢,大多居一马平川。鸡犬相闻,人烟稠密。人多言杂,言多有失,则只好咽下去。那吼声在九转廻肠里闷着,一个个修成了金刚不坏的躯壳,内里却是柔软的。分明在等着一个牵象的人,尔后就厮跟着他走。因那吼久闷在心里,喊出来就炸了。一代一代地传下去,则为豫剧。

秦人的厉害,是让人看不出来的。那模样敦厚极了,就像那八百里秦川。那塬那坡,看似钝钝吞吞,宽宽墁墁,一览无余,却又是沟壑纵横,气象万千。分明是外肉内坚、先礼后兵的。

天已有些寒意了。仓爷袖手站在棉市的街头,只见那插着小旗的鸿车一队一队滚滚而来,车上装的都是一包一包的棉花。这不正是收棉花的最好时节吗,却为何把价抬得这么高呢?看来,棉市已被垄断,这西安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仓爷徘徊踟蹰,猛然醒悟,在街头拦住那推鸿车的脚夫,问:小哥,从哪里来的?那脚夫倒也憨厚,说:泾阳嘛。一连问了几个,都说是泾阳的。再问路程,西安距泾阳不足百里。于是,仓爷眉头一皱,说:走,去泾阳。

泾阳临着一荡好水:泾河。

泾河也是黄河的支流。这里水面宽阔,水流湍急,主航道是可以行大船的。而且,这里物产丰富,水陆两便。是粮棉集散地,也是秦川牛、关中驴的交易集散地。

仓爷到了泾阳,先是在客栈住下。第二天起早,去了最大的集市。到了集市上,远远看去,只见招旗撩眼,棉市、粮市、牲口市人声嘈杂,到处都是白晃晃的棉花,伴着咴咴的驴叫声。

在泾阳的市面上看来看去,仓爷各处都问了价格。这里的棉价的确比西安便宜了许多,上等棉一担二两七钱,次一些的二两四钱。仓爷想,现在正是收棉花的季节,若是派人去乡下,虽辛苦些,只怕是二两三钱、四钱就可以收到上好的棉花。于是,他当机立断,把带来的几个伙计分成几路,让他们各自雇当地人到乡下去收购棉花。

尔后,仓爷又亲自登门拜访了几家客栈的掌柜,让他们代为收购存放,费用是事先谈好的,自然是不亏他们。

待一切安排妥善,仓爷那颗悬着的心才落在了肚里。于是他在集市上慢悠悠地逛着,顺便看一看当地的风情、物产。一路走来,待在市面上尝过了泾阳酿皮子、肉夹馍、臊子面,喝了几杯小酒,就微微有了些醉意。他打一饱嗝,慢慢踱出饭铺,信步来到了粮市。仓爷在仓署待了几十年,对粮食自然是有感情的。关中小麦他是见识过的,也分红麦、白麦两种。红麦粒磁,味重、筋道;白麦肚圆、粉细、易发酵。各自的面味也是有分别的。

带着微醺的酒意,仓爷在粮市上逛着逛着,不由得兴奋起来。抬头看见一家大些的粮栈,商号叫作金济丰。他便信步走了进去。望着一字排开的粮柜和粮袋,忍不住伸出手,抓起一把小麦摊在手里,看看、闻闻,随口问道:啥价?

粮栈的站柜看此人穿戴不凡,迎上来,笑着说:看来是位老客。你给个价嘛。

仓爷又把手里的小麦放到鼻前闻了,说:红麦。

站柜应道:老客眼亮哇。是红麦。红麦筋道。

仓爷噢了一声,说:可惜陈了。

那站柜的愣了片刻,说:不会吧?刚收上来的。

仓爷说:不对,头年的,七分干。

站柜说:你再看看这袋。这袋如何?

仓爷从另一袋里又抓起一把,说:白麦。

站柜说:是。白麦出粉,面细。

仓爷放在鼻前又闻了,说:挺香啊。

站柜笑了,说:那是,这袋可是新粮。

仓爷说:错了。你蒙不了我,这袋是前年的,五分干。

站柜不服,说:何以见得?

仓爷捏起一粒麦子,举起来,说:你看这小麦的屁股?

站柜讶然:怎、怎的?

仓爷说:发情了。

那站柜的眼一下子睁大了,说:老客,这我就不懂了。麦、麦、这麦子还会发情?笑话。

仓爷举着那粒麦子,说:你好好看看这麦屁股,它比一般的都饱一些,有了粉意。你再闻闻,它香气浓,有些许酒气。你知道这是为啥么?这叫返春。它溏了,发情了。再过两三个月,它不霉的话,说不定就出芽了。

那站柜一下子呆了。他傻傻地站在那里,话都说不出来。片刻,他连连作揖道:服了。我服了。老客,看来你是个行户啊。我得好好向先生讨教,请,先生里边请。

这时候,仓爷才醒过神儿来,忙说:对不住,叨扰,叨扰。我,也是随口说说。见笑了。说着,就要走。

可这位站柜,竟被仓爷的一席话迷住了。他执意地往里让:先生,我让人沏壶好茶,请您老稍坐一坐。不为别的,我真的是仰慕先生。

仓爷看他让得真切,就说:好吧。那就打扰了。

就在这个时候,连那站柜都没有发现,不知何时,粮栈门旁停了辆带蓝布围圈的驴轿。轿车里下来的一中年女人,正站在门外听他们说话呢。跟在身后的丫鬟刚要上前招呼,却被这女人拦住了。她说:慢着,等等。

仓爷跟着前堂站柜进了后院,一步入过庭,就听见西厢房一阵噼噼啪啪的算盘响。那站柜一边说着:请,先生这边请。一边随口解释道:月底了。总号派了人,正搂帐呢。

仓爷随站柜进了西厢房的一个隔间,两人隔着一张八仙桌坐下来。一个小伙计跑进来给他们泡上茶,那站柜说:请先生尝尝这茶。

仓爷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说:好茶。是仙毫?

那站柜说:牛子仙毫。真服了先生了。敢问先生是?

仓爷笑着说:不敢。在下从河南来,不过是在仓署做过几年仓书而已。掌柜的见笑了。

站柜赶忙站起,又作了一个揖,说:哎哟,怪小的眼拙,原来还是位官爷呀。失敬失敬。

仓爷摆摆手,说:早就不做了。在下,现在只是个生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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