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版:郑风 上一版3
温情的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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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水自在流(国画) 刘 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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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爷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没好气地说:大掌柜,你请我来,不是为了羞辱我吧?

金寡妇笑了,说:你看我像吗?

仓爷说:我初到贵地,人地两生。若是无意间得罪了金大掌柜,还望直言。

金寡妇不接他的话茬。只说:听说先生算盘打得好。能不能帮我个忙?仓爷说:金大掌柜,你是,说笑呢?

金寡妇说:我也不过是请先生帮个忙。你若是帮了我,我自然会帮你的。

仓爷说:我能帮你什么忙?

金寡妇站起身来,说:临近年关了,我这里有一笔账,想请先生帮忙给核一核。我先谢了。

仓爷迟疑着,不知这女人又是唱的哪一出。可不管怎么样,他是求到了人家门上。万般无奈,只得跟她进了东厢房。

东厢房丈五开间,是金家的账房。账房里站着八个伙计,人手托个账本,桌上八架算盘。仓爷强压下满肚子的憋屈,深深吸口气说:报数!

伙计们依次报出数字,接着便有算盘声响起。那响声先是一顿一挫、尚有节奏。尔后,随着报数声越来越快,算盘声就响成了圆润的锣儿,磬儿,一弹一弹,一珠一珠,似密集的雨点,又像是炸开的炮仗,间或还带有丝竹之声,听来分明是一场算盘珠的交响乐。

报数声停了,交响声也停了。可耳边仍有金石之声,袅袅不绝。

再看那八架算盘,每架算盘的数字都一模一样。

仓爷像是醉了,又像在梦中。他站在房中,两眼闭着,眼角处分明有泪光闪动。

金寡妇站在一边,不错眼地看着。久久,她柔声说:颜先生,你真让人开眼了,先生真是神算哪。

…………

上好的酒菜已经备下,特为款待仓爷。可仓爷五内俱焚,哪里吃得下?他几次开口,却都被金寡妇劝酒声打断。只听她说:颜先生,我有个请求,希望颜先生能够留下来。只要你留下来,无论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先生收的棉花,也会如期运走。仓爷直直地盯着她说:哦,是吗?

金寡妇又说:颜先生,我一个女子,出门办事,诸多不便。我这里正缺一个总号大掌柜,想请先生屈就。身股吗,就定五厘,你看可好?

金寡妇说:要不,六厘。我给你最高的身股。如何?

仓爷说:金大掌柜,你给的价的确不低。可你看,我是猪肉吗?

金寡妇说:颜先生说笑了。我不是那意思。我是很看重你的。

仓爷突然说:你不是土匪吧?

金寡妇脸红了,她面带羞色说:颜先生,话既说到这一步,我也不瞒你了。我曾三次被抢,身上确已沾了匪气了。头一次,我是被“钱”抢。我十四岁,被金家买来做童养媳……二次,我是被土匪抢。我二十一岁,公公被土匪绑了票……第三次,我是被官家抢……不说了。这年月,这世道,要不抢,还有活路吗?

仓爷闷声说:这八百里秦川,周礼发源之地,难道,连人都要抢吗?

金寡妇说:颜先生,你错了。我是请。我是诚心留你。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话说回来,你来泾阳,不也是跟我抢生意吗?生意就是活路。你抢了我的生意,我还有活路吗?

仓爷怔怔地望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片刻,他说: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可惜呀,你这里没有霜糖豆腐。

金寡妇两眼火辣辣地望着他,说:关中有的是豆子。无论你吃嫩的,还是老的,我都让人做。

仓爷头有些晕,就说:金掌柜,谢谢你的宽待,告辞了。

金寡妇说:好。先生慢走。接着又说,颜先生,我诚心诚意地想留你,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想想,你生意做赔了,还怎么回去?回去又怎么给东家交代?

仓爷摇摇地站起身来,说:生意是做赔了。可我不能再把人赔上!

黎明时分,当他醒来时,却突然发现他竟睡在金家大院内室的一张绣床上……仓爷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他是赤脚抱着衣裳从金家跑出来的。

仓爷到底还是把人赔上了。

就这样,仓爷一步步走到了绝路上。

仓爷很后悔,他觉得对不住康家。康家聘他为“大相公”,对他那么信任,可他却把生意办砸了。不但生意办砸了,他还睡在了人家的床上。这,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眼看入冬了,冷风嗖嗖的,一日寒似一日。码头上堆的棉花仍然运不出去。无论是水路、陆路都被卡住了。一天又一天,仓爷犹如冷雨浇心。

更让他不堪忍受的是,一天三顿,都有人提着食盒来送饭,顿顿都有豆腐:炒豆腐、烧豆腐、烩豆腐、炸豆腐丸、嫩豆腐蘸酱、熬豆腐脑、鱼头炖豆腐……在仓爷看来,这是在逼他就范。

仓爷羞愤交加,思前想后,终于横了心。这天夜里,他把几个伙计叫到他的客房,说:你们跟我到泾阳来,受苦了。说来惭愧,是我没把事办好,连累了你们……他惨然一笑,说:给你们一人二两银子,作为回去的盘缠。一个伙计问:码头上,那棉花还堆着呢。仓爷说:季节一过,咱是赔定了。棉花,不要了。那几个伙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只听仓爷决绝地说:你们回去之后,告诉东家,这趟生意算我个人的。我的股金、身股全算上,正好相抵。

…………

这天夜里,午夜时分,码头上起火了。起火的是河南客商尚未运走的棉花垛。

这是仓爷此生做的最惊心动魄的一件事了。

码头有人大声吆喝救火,有人从河里舀水灭火,可这夜风大,风助火势,何况是棉花起火,那是救不下的。

火整整烧了一夜,那堆熰得焦黑的棉花垛像墓碑一样,立在码头上。此事很快就传遍了泾阳的大街小巷。一时间,人人都在议论,这火是谁放的呢?

私下里,有人说,这八成是金家派人放的火,金家事情做得太过分了。

第二天上午,在县衙的大门口,有人击鼓鸣冤。那几个从河南来的伙计跪在地上,高举着状子,大哭小叫诉说冤情……围观的人一个个都听明白了:这是有人欺行霸市啊!

很快,金寡妇也听说了棉花被焚的消息。她先是一愣,马上吩咐人套车说:去看看颜先生。她想,无论如何,这回颜先生是不会走了。

然而,当金寡妇赶到客栈时,却见仓爷穿戴一新,正在客房的桌前坐着。只听仓爷徐徐地吐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金寡妇说:听说码头上失火了,我来看看你。损失大吗?

仓爷淡淡地说:我决定留下来了。哪里黄土不埋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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