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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传俊 当村头那棵枝叶浓密的洋槐树,将暴烈的阳光筛向地面的时候,当院中那棵杏树的杏子,长到核桃大小,泛出黄晕间微红的时候,麦季便到来了。热气蒸腾的东南风一阵阵吹来,成垄、成块的小麦地里金黄一片,波浪起伏,原本笔挺的小麦像喝多了陈酿醇醪,忘形地耷拉着脑袋,得意地龇牙咧嘴憨笑。 我的家乡豫西南土地面积广,长方形或正方形的地块相连相接。麦收时节,望无际涯的麦田密不透风,宛如一整块巨大的绣着金黄色麦穗的地毯。扑鼻的小麦馨香,飘荡在广阔原野的上空,穿梭在村村镇镇的房屋、树木间,萦绕在农人的心头。端着的饭碗里,盛满了麦香,睡觉时也是枕着麦香入梦的。花草枝叶水塘沟渠,无不被麦香包裹,浸润在一年仅有一次的新麦的橙黄里。 焦麦炸豆时节,人不催人麦香诱人。离天明还早,但已有微微亮光。乡亲们就趁着这亮光下地收割麦子了。后半夜的野外,空气潮乎乎的,显得格外寂静,唯有一镰一镰“刺啦——刺啦”的割麦声,与落脚在沟沟坎坎的夏虫“叽叽叽叽”的歌声相应和。这块地与那块地的割麦声接连起来,此起彼伏,抑扬顿挫,成了天地间最美妙的语言。一人揽六七耧麦垄,默不作声弯下腰去,用镰刀将麦秆勾进手里,割掉、放下、捆个……循环往复,不厌其烦。待割有200多米长时,圆圆的红彤彤的太阳,才从东方天际飘逸着灰褐色炊烟似的云海中探出脑袋。直起腰扭头回望,原先浪涌波滚的金色麦田,透亮了,透风了。 起五更吃饱了草料的耕牛,嗅着麦香,拉一辆胶轮大车,呼哧呼哧来到正在收割的麦地里,将麦个子拉到村头早已碾压过的光洁瓷实的晒场里。农人用桑杈插进大车中部的麦个子里,随着“一、二、三”的劳动号子,齐心用力,整车麦子就被推翻、卸下,再摊在晒场里晾晒,被白花花的日光晒得差不多了,牛把式将结实而美观的牛轭套在一犋黄牛的脖子上,让它们拖拉一个四边镶了木框的石磙,顺着圆圆的晒场一圈圈碾压。碾压过后,人们用桑杈挑挑翻翻,这么几个回合,就到了夕阳的余晖洒满晒场的时候。有经验的老农提议:“该起场了!”一呼百应,人们将麦秸挑到晒场周边,余下的用大刮板、木锨、搂耙聚拢成一至两堆,抓一把往上一抛,看看风向。紧接着有人拿起木锨往上抛扬,麦糠自然被扬得远远的;有人用竹扫帚掠去麦余,留下的胖乎乎的麦粒,毫不掩饰地袒露在了眼帘里。 从村庄到地里,几乎不见闲人。田野里,男女老少在不停地割麦子,儿童则在割过的地里拾麦穗,好使颗粒归仓。大路上,牛把式赶着大车一趟趟往晒场里运输,除将麦个子摊在晒场里碾压,还临时垛在晒场边沿,等腾出晒场后再行晒打。我裹了小脚的奶奶,慷慨拿出往常晒干了的长豆角,作为“茶叶”泡到大铁锅内烧制成“供茶”,让父亲担到地头,餍足汗流浃背、口干舌燥的社员们畅饮解渴。 在我的眼里,所有人心目中似乎不约而同地刻着“抢收”二字。那当儿,农人忙碌是披星戴月、夜以继日的。 吃罢晚饭,明晃晃的月亮悬挂在空中。这一家的磨镰声,油然越过土大路,与另一家的磨镰声逗趣。父亲用右手撑着镰刀背,左手捺着镰刀尖,一推一拉来回在魔石上磨镰。稍后,他用大拇指肚从镰刀刃的上部挡到下部,确认白天出过力的镰刀锋利才收手。趁月光皎洁,社员们相约走向郊野的麦田去割麦。回到家躺下还没来得及翻个身踏踏实实睡上一觉,就被过早醒来的鸟雀和生产队那口铁钟唤醒。尽管手指粗胀,腰酸背疼,体力还没有得到彻底恢复,就又拖着疲惫的步履来到地埂边。当手攥住麦秆,闻到麦香时,精神头立马上来了。 若遇天气骤变,有雨来袭,哪怕正吃午饭,社员们毫不犹豫放下碗筷,一溜小跑赶到晒场里“抢场”,生怕麦子“塌场”蒙受损失;若在夜半三更,天阴了,刮大风了,要有雨来,一听到生产队里铁钟急促的命令,社员们一骨碌爬起来,雷厉风行来到地里,迅速将麦个子垛成圆锥形状的小垛,唯恐麦穗变质发霉……也就是打那时起,我真正懂得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诗句中所蕴含的深意。清晰记得六七岁时,母亲领我到一乡镇饭铺排队买大米稀粥充饥,眼瞅着还有几人就轮到母亲了,可饥饿难耐的我竟等不及了,躺到地上打滚哭闹。一中年男士见状,将正喝着的半碗温热稀粥端给了我,并说:“看把这娃饿的!”半碗大米稀粥,止住了我的哭声,缓解了我的饥饿感。我记住了那半碗大米稀粥独有的奇特效果,记住了一生只谋面一次的陌生而又高大的身影,以致多少年来,我时常心存敬畏,惜食如命,惜老怜贫。 远离家乡到城市生活多年的我,近年来一次镰刀把也不曾握过,但在长长的时光隧道里,至今依然记得当年收麦的场景,那麦香那深情有增无减,愈加浓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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