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这一刻我热泪盈眶
请抓紧我的手
惊心动魄的一幕
老河(国画) 马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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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父亲,我只听二姨只言片语地说起过。那时她已经是胃癌后期了。我负担了全部治疗费用。可她做了胃切除手术后,受不了化疗的折磨,坚决拒绝继续治疗,回到家里养病。

人常常就是这样,你对他非常好,他未必会还报你的好;而对你有恩的人,你也未必会报答得了人家的恩情。我觉得我对二姨就是这样,除了每年打几个电话,回到郑州的时候去看看她。所谓看看她,无非就是给一点钱,拼命让她接受,几乎就是强迫了,为着让自己安心。我曾想接她到深圳跟我住,我母亲坚决反对:“她又不是没有儿子,你接她来算什么?再说了,还有你二姨夫,总不见得他也跟着来。”我母亲话说得咄咄逼人。这倒不是阻止我接她来的原因,我主要是害怕她过来,母亲那脾气,会让她整天心不落地。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二姨那样责己的人,她哪肯真的来呢?

之前是我出面把燕子接去深圳她妈妈那里,她在深圳读完高中又去了加拿大留学。奶奶病重,燕子整天打越洋电话,抱着电话一哭就是半个小时。她牵挂奶奶,机票都买了,可那时正赶上硕士考试,全家人都说服她不能放弃学业。我有时看到二姨的孤独,真不知劝她放走燕子去找她妈是对还是错。二姨想得开,她总是说,孩子能过上好生活比跟着他们受委屈好。我二姨从来不说别人的不是,可有一天和燕子通完电话,她说:“毕竟是她亲妈,我们哪一天说死就死了,孩子跟着谁去?你大姐那人,对孩子从来没个喜色。她惦记她那点家产,怕燕子分了她儿子的。”

我从来没有专门为二姨回来过,更没有在家陪伴过她。我让燕子安心考试,我回去照顾二姨,我不能放弃最后陪她的机会了。我丢下手头的工作,专门从深圳赶回来陪她,不管需要多长时间。

她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了,但精神还算好,经常断断续续地跟我聊过去的事情,我姥爷,我母亲。“你妈这一辈子,也不容易。”我二姨一辈子都不会说自己的好,更不会说别人的不好。

我给二姨熬小米粥,做手擀面,蒸鸡蛋羹,就像我小时候她喂我一样喂她。她吃不了几口,只是神情快乐了一点。她催我回深圳,却拉着我的手一刻不肯松开。她依赖我,就像个小女孩。她没有闺女,我大姐肯定是指望不上。我哥有时回来看看,也只是看看,待不了多长时间,我姐的电话就会追过来。

我二姨夫比我妈小好几岁,却也老得不成样子了。虽然身体没什么大毛病,但也说不上好,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痒。他费力地照顾老伴,老两口相依为命。我真担心,我二姨不在了他可怎么办呢?想想他那时候一口气抱着我走了十几里路,气都不带喘的。人,没几年好日子,就像二姨说的那样。

傍晚会有一段安静的时光,太阳落下去了,天还很亮。我扶二姨坐到院子里的躺椅上,看着倦鸟归巢,天一点一点地暗下来。啪的一声,一片梧桐叶子落下来,像是一头栽倒在地上。有一种锐疼刺进身体的某一处。隔壁邻居家有小孩在哭,是个口齿伶俐的女孩儿,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她的哭闹里带着娇嗔,正是拥有全世界的年纪,那般理直气壮。我想到了我的女儿,她也是这样。哭起来无凭无据无法无天,感情竟然可以宣泄到如此畅快,哪是我们可以想象的啊!她们这一代人,生出来就含着金钥匙,享受万般宠爱。不过,总有那么一天她也会像我一样,坐在老人跟前,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们一个个离开,却又无能为力。

我握着二姨的手,一个关节一个关节轻轻摩搓,有时候我们不知道怎么的就说起了我父亲。我没有打断她,也没有专门问过父亲的事情。我在她的叙述里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还原我的父亲,真害怕稍微多用一点力,父亲就消失了。但后来我发现,其实我的努力完全是徒劳的。在二姨的嘴里,我的父亲是一个矛盾体。有时候他是那样善良,踩死个蚂蚁都心疼,对人和气,甚至还有些儒雅;有时候他又是那么懒惰、颓废,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在我母亲眼里,这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母亲最恨的是他贪吃。听不得别人家里来客,他会在人家门前转几遍,生着法子也要去帮厨。那时正逢困难时期,谁家也不想多管一个人的饭。虽然他总能用简单的食材做出蛮像样的饭菜,但他不请自来还是让人家觉得是个笑话。遇到谁家有红白喜事,他就更不把自己当外人,不等请就提着菜刀找上门去。我大姐所说的耻辱,估计就是这个形象的父亲吧。除此之外,我还真不知道父亲曾经给我们家带来过什么耻辱。

其实,每个人都经不起认真打量,谁都有不堪的时候。只是,父亲遇到母亲,就像油遇到了水,妖怪遇到了孙悟空,她总是让我父亲现形。我有时候会走神,觉得现在的大姐夫,就好似当年的父亲。好端端一个体面男人,愣被大姐弄得一脸困顿。幸亏现在过的是好日子,吃穿用度不用忧心,大姐夫还不至于像父亲那样被羞辱。

“唉,你爸啊,”二姨说起我爸时候的表情,有时候看起来有些过于认真,反而让我觉得很陌生。她说的每句话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字斟句酌的,这更是让我心里疑窦重重,好像她故意在回避着什么。所以她说的时候,我一字不落地听着,总是沉默以对,等她慢慢地表达完,生怕漏掉一个细节。“他算是生错了地儿,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也从来没见他说过别人的不是!”

“村里人都说他是个热心人,待人又得体!”二姨夫补充道。

而有时候她又会说:“你爸确实是烂泥扶不上墙,也指望不上他。你妈一个人拉扯一大家子也真够苦的。如果不是他太那个,你想想你妈会那样对他吗?”

我接了她的话问她,“二姨,我妈对我爸又会怎么样呢?”

二姨和二姨夫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他们知道我要打探的是什么。这么些年,特别是我们都成人后,亲戚们都回避这个话题。我二姨说,“她能怎么样,无非是嫌他不争气。”

“他能怎么争气呢?那个时候要是能出去打工就好了,你爸也不至于没地方去。”二姨夫的话像点燃了我心头的一盏灯,是啊,我当初要不是出去打工会怎么样呢?可在那个时代,出个门都要开介绍信,哪里会让人出去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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