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郑风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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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死了很多年后,有一次母亲跟二姨哭诉道:“如果他能出去拼一拼,就是把家里所有东西都输干,我也不会责怪他一句,他也不枉活一场!”

二姨夫在一旁说:“人不能心气太高,那时候大家都穷,他有啥法子,如果能拼谁不想拼?”

我母亲翻着白眼抢白他道:“都像你,杀一辈子猪,出息大着呢。”

二姨说:“人各有命。你就是心太强,我嫁一个杀猪的,不照样过日子吗?”

说起二姨夫,母亲总是不屑一顾,她觉得好歹我爸也是个少爷出身。“不过,他一个大男人,天天在家里混吃等死,活着就是丢人。就这你还说我家的孩子教育得好、教育得好。好什么好?不都跟他一样,一窝子饿死鬼托生的!”

我二姨夫在我二姨病逝后的第七天死于心肺衰竭。我回到深圳还没来得及喘气,又飞回了郑州,帮哥哥处理后事。

在我母亲嘴里,二姨夫一辈子都只是个杀猪的,是个没丁点出息的人。可这个杀猪匠和我二姨恩爱一辈子——可能也称不上恩爱吧,平淡夫妻,一辈子没吵过嘴,但也没爱得死去活来过;从没大富大贵过,可也从不缺衣少食,相依相伴过了一生。二姨缺少我母亲的志向,从不巴望自己的丈夫或者儿子能出人头地。他们两个相依为命,都活到八十多岁。

对于他们的去世,母亲并未表示过多伤心,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只是说到二姨的时候,她会说:“要说不该啊,她比我身体好嘛!”或者说:“她这一辈子,过得也不值。”对二姨夫的死,她没有任何态度,问都没问过,自然没人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想,她不至于对食品站那档子事儿还耿耿于怀吧?

十一

二姐是在孤独中长大的孩子。在我们家,她虽然比我处境好一些,但也不怎么讨母亲喜欢。为什么唯独我们俩不讨母亲喜欢呢?虽然我们从来没在一起说起过这个事儿,但是各自心里都有数。二姐贪吃,而且性子懒散。这是母亲最受不了的。至于我,母亲说得更难听,她说我从长相到性格,特别像我父亲。有一次忘记因为什么事儿,她跟大姐说起我。她说,你三妹要是再长了胡子,活脱脱就是你爸又从黄河滩爬回来了!

在我们家,二姐长得最漂亮,就是不爱说话,是我们村有名的冷美人。我父亲最喜欢的也是二姐,暗地里夸奖这个闺女像姑姑,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二姐说,她不像我们几个深受母亲的控制,时时处处孤立父亲。她不但不讨厌父亲,甚至还有点喜欢他。他从来不打骂孩子,大小事说一句狠话都很少。她说她喜欢父亲看她时的目光,柔软得跟兔子一样绵软的眼睛。打记事起她就喜欢腻着父亲,整半天整半天地拱在父亲怀里自个玩儿。父亲偶尔会给她讲些故事,猫姑姑的鱼汤之类的,反正都跟吃有关。猫姑姑给小猫做鱼汤,新鲜的鱼放上几朵蘑菇,再加上葱、姜……煮出白浓浓的汤,那个好喝啊,把小猫的肚皮都撑破了。每次故事还没讲完,二姐的口水都流出来了。母亲嫌二姐贪吃,也可能与这有关吧。

我母亲不喜欢二姐的再一个原因,就是她脾气特别倔,自己不愿意干的事情,怎么说都不行,打骂也没用。有一次,她嫌母亲用我大姐的旧衣服给她改做的棉袄太难看,不愿意穿。母亲就把棉袄从她身上扒拉下来扔在地上,说,不愿意穿就别穿!大冬天的,她硬是穿着一件单衣去上学,回来冻得感冒了好几天。

不过,说她贪吃还真有点冤枉她,我觉得她只是好吃,最多是会吃而已。在吃的问题上她比较挑剔,喜欢吃的东西一定要吃够,不喜欢吃的东西,宁愿饿着肚子也不吃。本来在我们家“吃”就是一个最大的贬义词,是一种恶。而她不但贪吃,还把倔劲儿用在吃上,这让母亲更加愤怒。一个人对吃这么讲究,还有什么救儿?所以母亲刻意要在家里营造一种以吃为耻的氛围,并把这种观念深深地种植在我们的骨子里:贪吃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都不会有什么出息。

我们对于父亲的疏离就跟母亲的这种教导有关。一直到现在,我们也避免在母亲面前谈论吃。虽然都开饭店,但是在家里闭口不谈饭店的事儿。母亲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也绝对不会去我们任何一家饭店吃饭。

二姐是我们家唯一的读书读出功名的人,这让母亲以吃为耻的文化受到很大的冲击。收到录取通知书,二姐也不向她报喜,通知书关抽屉里,一句话都没有。其实母亲早已经听说了,但她不说,母亲也不问。她曾经向我大姐抱怨道,知道是个不孝顺的,翅膀长硬了还不知道会咋着呢!所以二姐考上学,本来是给家里挣足了面子,应该在村里放一场电影祝贺一下。有人提起这事儿,母亲一口回绝了。二姐走的时候她也没送,一早就下地干活去了。

我借了一辆自行车,把二姐送到了市内的学校。

二姐财会专科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区政府上班。她漂亮,又有文凭,一上班就被区里一个副书记看上了,想娶回家当儿媳妇。副书记找了个中间人,就是原来跟着我姥爷,后来在镇子上当干部、给我爸安排过工作的那个人。他来找我母亲。刚刚说明来意,我母亲便说:“其他人说这事儿,我不一定答应。要是您说了,我信!”

母亲跟二姐说这门婚事的时候,带着几分得意,好像她立了好大的功。“看看人家的那个家,若不是不讲出身成分了,人家能看上咱?”

让母亲想不到的是,二姐死活不答应。她知道那个副书记的儿子是个混世魔王,打架斗殴不说,多少女孩都被他糟蹋过。

对二姐的拒绝,母亲眼睛都没抬,说:“年轻人,哪个不昏上几年?看人家那家庭,父母哪会不操心?结了婚就好了。”我二姐说:“人家家好,和我什么关系?我是跟人过,不是跟他家庭过。谁想嫁谁嫁,反正不是我!”

母亲气得站起来,指着二姐半天说不出话来。后来看见二姐往外走,她在后面跳着脚说:“从小到大你都哭丧着个脸,等着我死是吧?人,说一句就得算一句!我已经答应过人家了。你要不答应,要么你离开这个家,要么我死。你看着办吧!”

二姐二话不说,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是那一次,那一年的阴历七月二十六下午,母亲又一次气得犯了病,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省。后来拉到医院抢救了半天,虽然并没有生命危险,但还是把我们吓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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