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泪涌上来，努力把它压下去。但是仔细想想，二姐的话也让我不舒服。她怎么也会像大姐一样，看得出来我在跟母亲计较？这话从大姐嘴里说出来我还受得了，从她嘴里说出来我很难接受。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不是也一直觉得二姐心里在跟母亲计较吗？

但我不能跟她辩解。虽然我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她母亲也是我母亲这样一个事实，但母亲从小到大这样对待我，总得有一个理由吧？我始终痛苦的不是她这样对我，而是她为什么这样对我。

但是我说的却是：“她那样子对咱爸，我这些年也一直在想，咱爸又有哪样做错了呢？说咱爸给咱们家带来耻辱，连大姐也这样说。咱爸到底给咱们家带来什么耻辱？”

“那要看怎么说了，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二姐若有所思地说，“算了，反正都过去了。”

二姐这话，让我更是难受，莫非她也曾经认为父亲给我们家带来过耻辱？

“我不认为咱爸给咱们家带来过什么耻辱，而且如果没有咱爸，咱们几个会开饭店吗？”我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坍塌般的悲凉，“有些事情可以过去，有些事情永远都过不去。我现在琢磨出每一道菜，都会想，我这菜就是做给爸看的，就是想让他满意！咱妈整天讨嫌他，说他嘴馋，他要是活着，我就让他吃个够，龙肝凤胆我都给他买！”

一句话，说得我们姐俩的眼圈都红了。我们不敢看对方，眼睛盯着咕嘟咕嘟冒热气的火锅。后来还是二姐夫添菜，我们才结束了这难挨的沉默。

吃过饭，我们又说了一会儿话。临走的时候，我给二姐往桌子上放了五万块钱，说让她和姐夫看病用。她也没有推让。

第二天我回深圳坐的是飞机，我急着赶回去看看母亲的病情。大姐夫把我送到机场，接到二姐的电话，她和二姐夫也赶到机场送我。二姐还收拾了一包东西，说都是母亲爱吃的咸菜什么的，让我带回去。我把东西塞进行李箱里，回到深圳才发现咸菜下面整整齐齐压着十五万块钱。

但是那串珍珠项链她留下了。

十二

我家小妹小五算不上漂亮，但很美。她是那种长得很洋气，既很中国也略微有点西洋人种的女孩子。听闻我的太祖母是一个传教士的私生女，眼珠子是蓝色的。我爷爷和我父亲出生后都未见异常，这隔了几代，到她这里却基因显现？小五脑门阔大，皮肤细腻白皙，弯眉细眼。鼻梁虽然不够挺，但嘴唇却饱满到阔绰。分开来件件桩桩都不出色，合拢在一起却是能魅惑人的那种。就说那翘翘的阔嘴，有人说到韩国整容，做一张这样的唇得二十万。个头儿不算很高，却是腰细腿长。她这样的美女，稍稍装扮一下，就是混在一大群明媚大眼的女人堆里也是能撩到人的。她善戏谑，爱玩笑，男女老少通吃。她大咧咧地犯嗲，不是明目张胆，是天性就那样。她天生会打扮，又是天生的媚态，从小到大可没少招惹男孩，高中时嚷嚷为她跳楼的男孩子都能抓出一把。我母亲那么传统的一个人，偏吃她这一套。她怎么惹事，母亲都下不了狠手管教她，大声说两句她就哭得泪人一般，别的姊妹敢这样犯倔，早被打断腿了。还好这小五是个心智纯良的人，她通体透明，我妈又看得紧，竟然一直不曾学坏。

小五离婚后一直空着，来深圳后可没少交朋友。介绍对象的也有好几个。但结果总是不好，不是我妈不满意就是她自己不满意。我觉得在这件事儿上我妈很自私，恨不得她一辈子嫁不出去，娘儿俩就这样守着才好。

帅亮亮是她们俩在李轩哥家碰上的。我妈来深圳后没几个熟人，叶子嫂子怕她闷出病来，总是时不时地接她去家里玩耍一阵子。叶子嫂子没出来工作，儿女也都大了，她一个人也是闲得无聊。到她们家无非就是找一些人打打麻将喝喝茶，这生活在老家是我妈不能容忍的，但是在深圳，入乡随俗。老乡们忙的忙着，闲的没地儿去，只好这样打发时光。我妈识字，脑子又好使，每天稳赢，这大大提升了她的积极性。其实，叶子嫂子总是悄悄送牌给她。打牌事小，哄她开心事大。小五要是不上班时，也会一起去。她现在在轩哥那儿可比我得脸，陪吃陪喝陪玩乐，轩哥再忙都经不住她撒娇缠人。

那天深圳刮风，叶子嫂子把妈和小五接了去，约好的人却没到。叶子嫂子就打电话到公司让轩哥回来陪。轩哥不但自己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男人。这男人一进门就电到了大家，小五更是花痴都犯了。男人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五官生得齐整，身材也一级棒，穿一身纯白的休闲西装，里面配碎花衬衫却不扎领带，鞋子是枣红色亮革正装款的，看起来真是玉树临风。那时香港的大明星都是这样装扮，又大牌又随性。这哥儿皮肤滋腻，头发蓬松发亮，牙齿炫白，一看就不是生在普通人家。

“人家是北京人，轩哥介绍说是大领导的孙子呢。”小五回来激动地说给我听。我觉得她是遇见鬼了，或者是大白天做梦。这世上还有这样完美的事，把所有的好都给了同一个人？“真的姐，不信你问咱妈。”她的舌头都有点不打弯，一激动倒是不嗲了。我只管看我的电视剧，我家老公乔大桥像个傻子一样给她点赞：“小五说好一定是好！”

“看吧，我姐夫都信了。”

“你姐夫这样的傻子，你说夜里起来上厕所撞上张国荣了他也信。”

乔大桥仍然是笑着点头，他真的就是个傻子。

“瞎激动个啥呀，我觉得不是个实诚人。”我妈翻着白眼说。

我妈没说人家的样貌，却说人不实诚，这等于认可了帅亮亮确实如小五说的一样，的确是个高富帅。

“我的天啊！姐，帅亮亮是单身。他说他夫人前年得了淋巴癌病逝了，怪心疼人的。他不愿意说他家里的事儿，是我逼着他说的。”

我关了电视，捅了一下我们家乔大桥，我说：“睡觉去，人家单不单身碍着咱们啥事？”

“看你吧，姐呀，我就不相信有我追不到的人。实在配不上嫁，我给人家当情人中不中？”

“我看你啥时候才会不疯！”我妈还少有这样和我妹妹严厉地说话，估计她觉得当着姐夫的面说这样的话太过分，“去冲个凉水澡，消停会儿吧！”

我睡到半夜醒来，越想越觉得可笑。我以为我这个妹妹是个低情商，对男人就那么回事，动起情来却如此好玩。估计明天早晨起床就给忘到爪哇国去了。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却见我妈一个人在客厅等我。我一露面她就急慌慌地说：“赶紧去你轩哥那儿寻人去吧！昨儿折腾了一夜，今个天一亮就出门走了。不好好管着她，还不知道要丢多大的人！”我妈在小五那儿从来说一不二，结婚离婚全是她做主，她这样气急败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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