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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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在这个家里母亲最不喜欢的是我。但她从来没说过我有哪一点不好,也许她是整个不喜欢我,也许是我没有一点讨人喜欢的地方吧。小时候我在家里就是干活最多的一个,她像从来没看见一样。其实,哪个孩子不渴望疼爱呢?我越是刻意迎合,她对我的反感越甚。莫非仅仅因为我在长相上像父亲?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毕竟我性格不像父亲,也并不贪吃。

开始母亲最喜欢的就是大姐一人,说她不但漂亮,也会说话,办事有胆儿,拿得起放得下。后来有了我弟弟,她的心思大部分就放在我弟弟身上了。但相对我们姊妹几个而言,她还是偏向大姐。没儿子的时候,她希望在女儿中培养一个男儿。有了儿子,她觉得找到了希望,殊不知真正性格像我父亲的就是我弟弟。但她不承认,也不允许我们任何人这样说。

父亲去世后,二姨曾经跟我说过,母亲找人算卦,人家告诉她我命里克父母,父亲去世就是因为我妨的。我姥爷横死也是被人妨的吗?她怎么一辈子就不知道反省自己呢?一直到今天,我和母亲从未亲近过。她和妹妹在一起,看电视都挤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出门手牵着手。我哪怕靠近她一点,都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体的抗拒。

唉!她究竟是害怕我什么呢?以她的性格,我不相信她是害怕我真的会妨死她。

整个成长期我都非常自卑,为自己给父母带来厄运而惴惴不安,因此在她面前就更加局促,到后来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的。母亲说我长大了是个会使心眼的人,整天低着头,说话哼哼唧唧的像蚊子叫。

母亲的情绪感染了大姐,或者说,大姐觉得她可以代替母亲。家里除了母亲,大姐就是当家人。父亲对这个家庭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这种环境下,家里的粗重活自然都是我的,洗衣服,做饭,打扫院子。我干活多,出错就多,经常被母亲责骂。记得有一年冬天,快过年了,气温特别低,我提着一篮子衣服去河边洗。河边空旷无人,就我一个,棒槌敲打着衣服,嘭——嘭——嘭地传出老远。我并不觉得委屈,干活似乎天经地义。即使是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能让我待在这个家里就让我很满足了。我常常在书上看到“忧愁”二字。可忧愁是富贵人家的事情,我没有权利忧愁,我只是盼着母亲让我上学。我拼命地干活,好让母亲满意。

那天洗完之后,可能是蹲的时间太长了,站起来的时候一头栽倒在地上。两只手本来就冻得都是口子,地上的砂和石子儿都钻到伤口里,让我疼出了两眼泪。寂寞的旷野里,天那么高远,我那么渺小。

我要是栽倒在河里呢?我要是被水冲跑了又有谁会拉我一把?也许死了会更好些,我父亲不会就是这样想的吧?

我吓得哭了起来,对着一河的水哇哇哇地号叫。

在家里我不敢哭,掉滴眼泪都不容许。母亲心情不好时,碰巧我干的活她又不满意,她就会拧我,但只是拧我的胳膊、屁股。大姐也会拧我。她拧我的时候不说话,只是死劲儿掐一下我的脸。母亲也会骂我:“我还没死呢,你给谁哭丧?”偶尔她心情好些,便会笑话我:“瞧瞧,自己倒会惯自己,我们家出了个小姐!”

我每次委屈得受不了了,就会跑去二姨家。我哭二姨也哭,她说,哭出来就好了,小孩子老憋屈着会落下病的。

那天哭完,回家我也没跟母亲说,自己跑到卫生室让医生把石子儿捡出来,包扎一下就过去了。直到我结了婚,在老公的哄劝下,又做了一次手术,把里面的最后一颗小石子儿拿了出来。那剩下的一颗石子,在我肉里疼了多少年就激励我多少年,遇到什么坎儿,我都下意识地按压我的痛点,怎么艰难我都要求自己跨过去。

估计我母亲从来就没想过,我那会儿还只是个小孩子,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在二姨家,我的身体和情绪都慢慢恢复了。读完小学,有一天母亲突然来到二姨家,说要把我带回去。二姨和二姨夫都很吃惊,说孩子在这儿好好的,你这是干什么?母亲不耐烦地朝他们摆着手说:“闺女是我生的,我也没说过要把她送给你们。你儿子也大了,你们家就三间小房子,男大女大的,一个屋里住着不方便。她杵在你们家里,尽碍事儿。”母亲说完,瞪我一眼命令说:“站在这里干啥?还不赶紧去收拾你的东西!”

我靠着二姨站着,看着母亲凶狠的样子,腿都是软的。但我怕她跟二姨闹,便嗫嚅着说:“我马上就去收拾。”

她朝我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那就赶紧去吧!”

二姨跟着我来到里屋,一边帮我收拾东西,一边流泪。二姨夫蹲在门口,一根接一根抽烟。表哥那天出去了,不知道是有事儿,还是故意躲出去了。不过即使他在,肯定也不敢说什么。

我跟着母亲回了家。原来是家里添了弟弟妹妹后,她腾不出手干家务活了。她见我身体好了,让我回来好歹多个帮手。那时候大姐在她面前还吃香,霸道凶狠,啥事都推给小的。二姐本来就倔,不大听她使唤,一天到晚捧本书,心不在焉地干点活儿她也看不上。二姐也没少挨打。母亲说:“随她那死鬼爹,啥都别想指望。”

快开学的时候,我跟母亲说我还要上学。母亲吃惊地看着我说:“你还要上学?你大姐、二姐都上,你再上,莫非要把我拆骨卖肉?”

我说:“妈,我保证一边上学一边干活,绝对不在家吃闲饭。”

“不上了!”她对于我敢还嘴,更加恼羞成怒。

过了好久,她看见我一直站在那里没动,口气有点儿软了,说:“你这样的死脑筋,上也是白上。你先把家里活干好,以后再说吧!”

我不再乞求她,我知道跟她说软话没用,只有把事儿做好才有可能改变她的想法。所以我每天五点多起床,十点多才睡,把家里的事儿理得头头是道。我再提出上学的时候,她没有阻拦。

我初中毕业后,顺利地考上了高中。那天趁她在家做针线,我蹭到她跟前,跟她说我要上高中。

“总得有一个人给我搭把手做家务,说不上就是不让上了!”她抬头斜了我一眼,就低下头干她的活去了。父亲活着的时候,有时尽管她说话不好听,但还讲理。父亲不在之后,她的脾气变得更加暴戾,说话就跟放小刀子似的。

我站在她跟前,磨磨蹭蹭不走。

“你就是在这里扎根儿,也不能再上了!”

为什么偏偏是我?我一边流泪一边想着,她常常说,我从二姨家回来就跟她不亲,她是不是计较这个?我说:“妈,我用功上学,长大出息了保证孝敬你。”

“我有闺女有儿的,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你别以为我稀罕你孝敬,爱孝敬谁孝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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