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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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站在那里。她干完手里的活儿,看都没再看我一眼,噔噔蹬地从我身旁走出去了,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一样。

这次看来是真不让我上了。

我想到了二姨,我不想她还能想谁呢?趁母亲不在家,我去找二姨。到了二姨家已经快中午了,我看到二姨夫和哥哥正在吃饭。二姨不在,二姨夫说她去舅舅家了。说话间,哥已经给我盛好了饭。在我吃饭的时候,哥说,你二姨明天才能回来,你要是有急事,我骑车载你去,或者我把她喊回来。我想了想说,如果二姨在那边没有急事的话,还是把她喊回来吧,我有急事,在咱们家说方便些。我在二姨家里,说话就口齿利落,像换了个人。

我哥饭都没吃完,放下手里的碗,推着自行车就走了。

二姨半下午回来了。我一直站在门口等她。她看见我,眼圈先红了。还没待她进屋,我扑通给她跪下了,抱着她的腿哭着说:“二姨,您救救我吧,我想上学!”

“你妈又不让你上学了?”二姨蹲下来,抱住我的腰,“我明天就去跟她说。她要是不同意,我供养你!”

说话间,表哥也从外面进来了。我们四个人坐在屋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谁都没勇气再提这个话题。大家心里都明白,二姨去见我妈也于事无补。后来还是表哥打破了沉默,表哥说:“这样吧,明天我去给大姨说,你上学,我去替你干活。”

“那肯定不行!”我脱口而出。我知道,二姨二姨夫身体都不好,这个家离不开他,而且母亲那个脾气,我不能再拖累这个家庭。

“没事儿,”我哥说,“就这么着!”

我知道母亲的性格,我哥这样说也只能是安慰我而已。

我跑来二姨家,也只不过是哭一场,发泄发泄罢了。二姨能有什么办法呢?

吃过饭,我提出要回去。二姨也没再留我。她一直在哭,她知道自己斗不过我母亲,而且,她知道她越袒护越会让母亲讨嫌我。我母亲一辈子都是个不讲理的人,我被我二姨抱养她从来都不承认是她的过失,她反而恨着我二姨挑唆了我和她的亲情。我二姨真的一句我母亲的不是都没对我说过,一切都是我小小的眼睛看到的。我二姨一边哭一边给我煮了一袋子鸡蛋,她让我哥骑车把我往回送。我们一路无话,但好像又说了一路的话。我知道他说的什么,他肯定也知道我说的什么。

到了村口,我哥把我放下,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折转头往回走,根本没提去找我母亲的事儿。我猜他肯定在哭。我看着他走远了,突然间又泪流不止,我喊道:“哥!”可能是因为迎着风他没听见,或者他听见了不敢停下来,只顾低头骑着车走了。

我停了好大一会儿,拐上另外一条路。那条路直通黄河花园口桥,桥下就是黄河最深的地方。我走到黄河边,想着过往的一切,万念俱灰。前无目标,后无退路,还不如一死了之,免得牵累这么多人。我不是怕母亲的脸,而是看不得二姨一家人的眼泪。

我还想到了我的父亲,肯定他也是怀着我这种绝望的心情,纵身跳入黄河的。父亲会洑水,我也会。既然黄河能带走父亲,也一定能带走我。

一想到父亲,我不但没有伤心,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高兴。

月亮升起来了,把河滩照得恍如白昼。我沉着坚定,一步一步朝河边走去。河边是茂密的香蒲,我扒开香蒲往前走。前面有两只憩息的水鸟突然受到了惊吓,扑棱棱飞起来,就在我头顶上盘旋。我继续朝前走,眼前出现了一只鸟巢,像一个精致的手工编织的小篮子,那么小巧,那么温暖,挂在香蒲秆上。我走过去,看见鸟巢里有两只刚刚出生的水鸟,还有几只鸟蛋。在月光下,鸟蛋发出异样的光,好像通体晶莹剔透。我看着那两个幼小的生命,毛茸茸的,张着小嘴叫着。我站住了,犹豫起来,多么温馨幸福的一家啊!我不能打扰它们的生活。我折回头,慢慢往岸上走去。

在我抬头寻找那两只老鸟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远处的城市。在夜色里,它离我是如此之近,灯火此起彼伏,照亮了半边天空。虽然在这里长大,可我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打量过她,尤其是没有看过她深夜里的面容。平时她僵硬的、阔大的钢筋水泥身躯,在夜里突然显得柔软起来,像起伏的山峦。她那明明灭灭的灯火,多像生命的律动。是的,她像有生命似的看着我,温柔地眨着眼睛。她在召唤我。我为什么不走向她?这难道不是一条比死亡更宽阔、更诱人的道路吗?

我的心一阵疼痛,一阵温暖。就这样死去,我不甘心。我要走进城市,我要感受城市。虽然我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但至少它会给我自由,让我自己能够决定活不活,以及,怎么活。

我没有明确的志向,我甚至没有梦想,我追逐的是一个可以远远离开家的地方,越远越好。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一个身单力薄的小女孩子,随着建筑大军进入城市,而且直接去了深圳。那不是一道窄门,她所给我的生命的力量,比父母给我的更坚实,也更坚定。

说真的,从我离开家的那一天起,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混成个什么样子,我绝不会再回这个家了。

十四

我父亲还在的时候,我二姨夫在郊区食品公司上班。那时候食品公司属于国有,基本上所有的副食品都由国家垄断,不允许私人经营。其实说到底,二姨夫就是个杀猪的。这也是最让母亲看不起的地方,所以二姨夫很少到我家来。我母亲要是去他家也不搭理他,如果她偶尔去二姨家,碰巧只有二姨夫一人在家,母亲会扭头便走。她只跟我二姨说话。

二姨夫在食品公司负责杀猪、分割猪肉,最后还要处理猪骨头。认识他的人都说,杀猪匠可是个肥差,给个大队支书也不换。当时这活儿也确实是个肥差。看到他从街里走过,很多人都露出钦羡的目光。他浑身上下散发着猪油的香气,满脸油光。在那个吃不饱的年代里,他不但能吃上肉,还能喝上肉汤,确实让人羡慕不已。

他之所以能吃肉喝汤,就是当时猪骨头也是国有财产,不能随便废弃,要卖到废品收购站。收购站就在食品公司隔壁,但食品公司得把猪骨头处理干净才能交给收购站。这就是二姨夫能吃肉喝汤的根源。最后一道工序,是他负责把剔剩下的骨头放在大锅里煮,以便把骨头上的肉剔除干净。所以,他和食品公司的其他工作人员吃肉喝汤不但是权利,还是责任。

那时候生活匮乏,卖和买都凭票。一个人一个月二两肉票,所以也不是天天杀猪,老百姓一年都吃不上几次肉,有时候十天半月才杀一回。每当杀完猪之后,食品公司的人就蜂拥而上,围着几口大锅啃骨头喝汤。有时候啃不完,还能从骨头上剔下一些肉来,被他们揣在身上偷着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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