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最终还是离了，我母亲等着人家后悔，可很快那边就结了婚。刚离婚那会儿，我妹妹哭了一阵子。后来自己也觉得没了丈夫更舒适点，不用在意谁谁的感觉了，想睡就睡想起就起，妆不用化衣服也不用挑拣，饭想怎么吃妈就给怎么做，也挺好的。妹妹年轻貌美，在银行工作，收入不算差，离婚后介绍对象的也不少。我妈看了总是挑肥拣瘦不满意。她也懒得跟我妈理论，反正妈说好就好，说不行就不行，她没意见。她的口头禅就是，不操闲心，简简单单地生活，只要快快活活就成。只要不让她自己想事儿，处处让妈当家做主，她图个省心。反正我妹妹省心了，我妈就开心了。这世上如此般配的母女，说出来还真没几个人相信。

这次母亲不愿意跟着妹妹出去旅游也是有原因的。她曾经跟着出去玩过，和一群年轻人在一起，开始大家都客气着。可她还跟在家一样，什么事由着自己说了算。时间长了，大家就觉得老太太有点过分了。人家不驳她的面子，可也不理她那么多。出来玩带个老人，两边都很尴尬。她渐渐觉得大家都对她不敬，大家说什么故意递眼色让她插不上话，她心里非常失落，旅游还没结束，就气鼓鼓地让妹妹带着她回来了。后来我妹妹出去玩，她十有八九都反对。这次见她实在要去，就赌气说懒得动，自己在家待着。

我赶到妹妹家已经很晚了，当天晚上也没说那么多，洗洗就睡了。第二天我睁开眼，已经快九点了。我听见客厅里有动静，便走过去，看见她正在翻我带的东西。我脸也没洗，就赶紧过去帮忙。

她低着头翻拣东西，看见我进来，一脸的尴尬。

“你这都是在市场上捡的货底子吧？”她说。

我笑着说：“那可不是！这都是我去香港买的，因为怕不好带，我把包装盒都扔了。”

“切！”她拿起一支欧姆龙血压计扔在床上，“在咱们这地摊上，十块钱就买了。”

我耐心地说：“妈，您不懂，那是专门给您买的，日本原装的，要一千多。”

“这也是给我的？”她拿起一打丝光袜子，当时比较时兴这个，“这能是人穿的？跟葱皮儿似的。”

“这是给妹妹买的。”我打开最大的那个包袱，“这是我给您买了几件衣服，您刚好试试合适不？”

她扭头看了看，不屑地说：“不试。看着就不中。”然后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看看你妹给我买的衣裳，哪儿哪儿都是合身的。布料还厚，穿着沉甸甸的。”

我笑了笑，拿起一件马甲给她披上，说：“衣服可不是料子越厚越好。这个您还是先试试看吧！”

“咦？你啥意思？你是说你妹妹买的东西不好？”她好似遇到蛇一样拨开我拿衣服的手，“不行！我不喜欢这不长不短的东西！”

“这个呢？”我把一件毛呢外套往她身上披，“这是法国进口的，牌子货。”

她一把推开我，转身就往她自己房间里面走。

“我不需要你孝顺，我不要你的东西！也不会穿你买的东西！”她说。

我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一枚炸弹爆炸了，累积了几十年的能量一下子爆发出来。我冲过去，一把抓住她后面的脖领子，想把她拉回来。她一边往前挣，一边拿手往后面推我。但我毕竟比她力气大，强行把她拉回来按在沙发上，低声叫道：“我看你试不试！我看你试不试！”一边说，一边就往她身上套那件外套。她拼命挣扎，但是一言不发，咬着牙跟我对峙。但毕竟是那么大年龄的人了，很快她就不反抗了。

我们俩都斜靠在沙发上喘着粗气，愤怒地看着对方。

她忽然现出软弱的神情，几乎用乞求的口气跟我说：“今天这事儿，不管到啥时候，不管对谁，都不要说出去。说出去我只有死！好吗？”

我没理她，猛地站起来，走到卫生间用冷水冲了半天脸。我出来看见她很平静地坐在沙发上，冷冷地看着我。她那种眼神我是第一次看到，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厌恶。我不禁一阵发冷。

“你回来就回来，买这些大包小包的东西干什么？就是为了让亲戚邻居看见，说你对我孝顺、对我好？”她的眼睛里突然流出了眼泪，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流泪。父亲死的时候她只是干号几嗓子，并没有落泪。“你太有心眼了。你对我好？真对我好吗？”她的眼泪越过脸上的沟沟壑壑，那黑褐色的泥土一样的颜色。在这块土地上，我从来没感受到过温暖，“你这样子做给别人看，还不是为了报复我？小时候我对你不好，你偏对我好，看我老脸往哪儿搁？你就想这样子让我羞愧死是吧？”

我也冷冷地看着她，一句话都没再说。但是心里突然有一种极大的、恶作剧般的满足，我觉得我平生第一次在她面前占了上风。

第二天我就回了深圳。我和她单独住在同一个屋子里，觉得那三室一厅的屋子还是太小了，压抑得我时时刻刻都想爆炸。

十六

我妹妹小五在深圳和那个叫帅亮亮的男人谈了两年多恋爱。母亲说到做到，一次都没让那人进过我家的门。其实，说是谈了两年，前一年半都是我妹妹在追人家。我妹妹是真动心了，追得那才叫一个苦。我觉得一辈子我都不会这样做小伏低。到了第二年，帅亮亮突然转变了态度，同意跟我妹妹处对象，并带着她去北京跟他的爸妈见了几回面。妹妹从北京回来，显得格外得意，说，人家那个家才叫家，住山上的别墅，爸妈都是老干部，连用人都像是电视剧里走出来的。我妈那一段时间，因为这个事儿和她很僵。母亲听见她炫耀，就撇着嘴怼搡她：“他家就是住在皇宫里我也不会去一趟的，我宁愿回郑州老家去，住小屋。我咋看他都不是个正经人！”

小五也学她撇着嘴说：“妈你别想多了，人家也没说请你去啊。”小五突然话头一转，说了一句让我们都目瞪口呆的话：“你看着谁像正经人？大姐夫、二姐夫、我前夫还是我爸？哪个在你眼里是正经人？”她大概是住在我们家，又有乔大桥在跟前，才碍着面子没说三姐夫。

我和母亲都惊呆了，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又迅速躲开了。我以为她会暴跳如雷，可她低下头，再也没说什么，好像没听见一样。没心没肺的妹妹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俩的表情，估计她根本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过去她对我妈一向言听计从，这次不灵了。我妈越是反对，她就偏要和他好。我妹妹继续说道：“妈，过去感情上的事我都是听你的，要不然我也不会离婚。这次我就是稀罕人家，嫁给他吃糠咽菜我都愿意。”

“你哪会吃糠咽菜？你这不是要嫁到大富大贵人家去了吗？我等着看你享福呢！”

“妈，你是不是就是怕我结婚？我是你亲生女儿，怎么不盼我点儿好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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