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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版:郑风 | 上一版3 4下一版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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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你是个牛人。”郁洋自言自语道。他在蛇王庙门口抽了一支烟,然后掏出手机给它拍照。郁洋知道,这大概是世界最短命的庙宇了,两天以后将被强制拆除。它的建成与拆毁都缺乏某种应有的仪式感,然而一切不可挽回。不知马忠良会怎么想,他封闭的内心像一条密码电文,但愿他能自我破译,也能自我破解。所有经历的事实,都将随庙宇一起,台风过境般被摇撼、摧毁和荡平,然后淹没,沉入水底。 车子返程的路上,郁洋又忍不住回头看看那座蛇王庙。在隐山的半山腰,好像矗立着一座孤独、异类的城堡。 第三部 镜中之舞 郁洋早就发现,李北亚是个人才。 当王旭光区长点了他的名,新任区委书记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的时候,他还故作痛苦冥思状,足足闷了五秒钟没开口,坐在旁边的郁洋瞬间意识到他是在演戏,憋一个大招。 区委书记方以智由省城空降而来,这是他主持召开的第一次会议,名曰隐山区今后一个时期发展谋划座谈会。区委办公室上周就发了会议通知,让每个参会的乡镇办和区直单位一把手做好发言准备。无疑,各单位的头头脑脑们都暗中做足了功夫,想寻找独一无二的点子抛出来,达到令人耳目一新的效果。如果没有好点子,就说一些寻常套话,但哪些该说,哪些能说,哪些多说,哪些少说,这种分寸感的拿捏也至关重要。每一句话,可能都关系到给方书记留下的初见印象分。 然而,各位一把手还是趋于保守和拘谨,所谓的“谋划”乏善可陈,大家期待的热情洋溢、激烈讨论的场面并未出现。方书记大约想找个轻松点儿的话题,忽然问了一句:“我是郑州大学毕业的,想认识一下,在座的还有哪位是郑大的校友吗?” 隐山区的郑州大学毕业生人数不少。方书记贸然发问,大家都僵在那儿,没人吱声。然而方书记不依不饶,又问了一遍。王区长急促之间,猛然想起李北亚,指了指下面左侧第一排边角的位置:“北亚局长不是郑大毕业的吗?”然后转过脸跟方书记介绍说,“李局长是咱们隐山区的淮河文化研究专家,刚出版了一本淮河文化专著,是个学者型的文化局长。” “哦。”方书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冲李北亚桌前的席签瞥了一眼,慢腾腾地问道,“北亚同志既然是郑大毕业的,为什么我问两遍你都不搭话啊?” 李北亚在全场人员的注目下,嘴唇紧闭,足足卡壳了五秒钟,一段令人绝望的空白。 会议室的空气像是要凝固了,所有人都有一种缺氧的感觉,人们想骚动,却又似乎被压抑得无法动弹。 郁洋预感到李北亚已设计好了套路,短暂的停顿,目的是吸引更多的注意力。他一直觉得李北亚身上有一种别于常人的异禀。有一次,李北亚到郁洋办公室聊天,看到他案头一本辞书,随手拿起翻了翻,就用手指戳着书页说,这本书太马虎了,七千人大会是1962年1月召开的,在北京开了二十多天,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搞错呢?郁洋贴脸去看,辞书上“七千人大会”辞条记载的会议召开时间为“1962年11月”。郁洋当时不置可否。过后查资料,那本貌似权威的辞书还真搞错了,心里不由对李北亚刮目相看。郁洋喜欢记住工作中遇到的重要数字,也佩服那些对数字敏感的人。 足足过了五秒,李北亚才晃着他那秃顶的脑袋说:“方书记,我在想一个问题。” 方书记略显惊诧,但仍然面带笑意地问:“想什么问题呀?” “我在想,同样是郑大的毕业生,为什么我们俩的差别这么大呢!”李北亚发出一声煞有介事的感叹,会场有人发笑。 方书记眉头一皱,问道:“我们俩差别很大吗?” “当然大啦,不可同日而语。”李北亚双手一摊。 他今年五十多岁,在文化局长任上蹉跎多年,眼看提拔无望,性格忽然变得桀骜不驯起来,说话带有一种鲁莽的生机:“您是主政一方的书记,我只能研究研究地方文化。” 方书记脸色略微一沉,大约没有料到下属的文化局长会这样跟他说话,真拿自己当作亲密无间的校友了。怔了片刻,呵呵一笑说:“区委书记和文化局长只是职责不同,并无贵贱之分,我觉得你研究淮河,做个地方文化专家挺好嘛!” “我觉得还是区委书记好一些。”李北亚低声嘟囔似的,但会场上的人却听得清楚,眼睛都往他这儿瞟。 “我觉得文化局长好。”方书记轻声说。 “我觉得还是区委书记好。”李北亚仍然执拗地坚持,充满一种和书记犟嘴的味道,下面一阵哄笑。 方书记终于觉察到李北亚不是个善茬,不禁微微动怒:“北亚同志,你今儿给我好好说说,为什么区委书记就比文化局长好一些?好在哪里?” 一直据理力争的李北亚忽然诡异地笑了。郁洋坐在旁边,见他整个人都来了精神,那油腻的秃脑袋瓜像只肥大的卤蛋,晃动得更加厉害,好像等的就是方书记这句话。郁洋明白,他的台词早已写就,就等这帷幕撩开。 “方书记,以我平时的研究,将人力资源分为三类,或者说三个阶层。”李北亚掰着手指,声音陡然高亢,煞有介事地阐述他的理论,“人力资源好比一座金字塔,第一类是人工,他们构成金字塔的塔基,从事各种各样的一般性工作。第二类是人才,他们从事各种研究工作,是金字塔的塔身。比如我,充其量算个人才。” 会场静得出奇,只剩下李北亚的戏份,别人插不上话。 “第三类,就是金字塔塔尖的那一类,叫人物。拿您来说,全国一共两千八百五十六个县区,您是主政其中一个县区的父母官,您就是人物!所以呀,我们同为郑大校友,但中间差着层级。” 李北亚掰着指头讲完了,会议室嗡嗡一阵短暂的骚动,许多人窃窃私语,像是肯定他的观点。方书记眼神也泛出神采,点了点头说:“你说的,也貌似有理。” 方书记大约还想夸奖他,然而转瞬就觉得哪里不对,凝神琢磨片刻,似乎品出一种暗含贬义的味道,情绪都被搅乱了。他忽然眉头紧蹙,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冲李北亚说:“北亚同志,我还是不明白,你说我是个人物。你今儿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人物是什么意思?” 李北亚脸涨得一红,竟陷入口吃:“人物……” “对,你说清楚,我究竟是个什么人物?”方书记近乎逼问道,他的眼神冷峻而锋利。 略一思忖,有如神灵暗示,李北亚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先侧身朝会场同仁看了看,然后笑嘻嘻地对主席台上的方书记说:“人物的意思我也解释不好,但我知道,毛主席《沁园春·雪》里有一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方书记,您问您是什么人物,按我的理解,您就是数风流人物的那个人物啊!” “哗——”全场掌声雷动,人们交头接耳,会心微笑,如同给一幕逗趣的演出喝彩。 方以智书记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被激活了,耸肩哈哈一笑,冲大家挥挥手,起身离席。 郁洋后来回想那次发展谋划座谈会,几乎成了李北亚向方书记的一次“碰瓷”,严重偏离主题。 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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