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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占才 近日重读《红楼梦》,偶然发现第三回宝黛初见、第四回贾雨村与门子对话,都用到了一个词“面善”,觉得颇有意思。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两处用词,背景和含义大相径庭。 大家都熟悉,黛玉弃舟登岸,从江南初到荣府,一切皆新。透过黛玉的到来,诸多人物粉墨登场。作者以黛玉的眼睛,用传神之笔,寥寥数语,把每个人勾画得活色生香。 轮到宝玉闪亮出场时,黛玉先心中疑惑,他是怎生个惫懒人物?及至见其装扮与容颜,却大吃一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在这里,眼熟虽有面熟之意,却含有一种深层次的、潜意识的眼缘。眼熟的对象,不仅限于人,还有物事。无论见或未见,似曾相识,在脑海深处留下了良好的、深刻的印记,在某一特定的时间段,即可被唤醒。黛玉乃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仙草,宝玉乃赤瑕宫神瑛侍者。神瑛侍者日以甘露浇灌这株仙草,才使之久延岁月,最终脱却草胎木质,修得女体。这女儿饥食蜜青果,渴饮灌愁水,缠绵不尽,情感郁结,下得凡来,为的就是找寻恩人,用眼泪酬甘露之惠,报灌溉之情,前世之缘岂能轻易忘却?见了日日萦系于怀的神瑛侍者,自是要大吃一惊的。这黛玉正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啊!所以,用眼熟一词是再合适不过了。 轮到宝玉看黛玉时,宝玉却没有吃惊,他看到黛玉的眉靥娇态与众各别,先是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生长在南方的黛玉从未到过外祖母家,宝玉何曾见过?贾母遂笑着说他胡说。宝玉回奉贾母:“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这里用了个“面善”。面善一词的本意是面目和蔼、面孔和善,有面熟意,亦有这个人看上去心底良善之意。那宝玉作为神瑛侍者,所灌之草卉何止一株?大观园中众女儿皆是。他对前世的这株仙草印象虽深,却也料不到它会幻化成人。二者的相遇虽有眼缘,而此时,他对黛玉感情的琴弦尚未被弹动,也便不存在吃惊。 再看第四回“葫芦僧乱判葫芦案”,贾雨村正准备发签海捕文书,案边立的一个门子向他使眼色,于是,心下狐疑的雨村就唤门子入到密室询问根由,门子请安后笑问:“老爷一向加官进禄,八九年来就忘了我了?”雨村就回说:“却十分面善得紧,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那门子就笑道:“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把出身之地竟忘了,不记当年葫芦庙里之事?”这里,雨村所用“面善得紧”,原是敷衍之语,可能他真的是想不起来了,也不排除门子那么一说,他回忆了起来:哦,蓄了发的门子是当年的小沙弥。然雨村不愿意相认,毕竟今非昔比,雨村当了官,门子是他的下级。 “面善得紧”,即面目和善得很。雨村狡猾,说门子不但“面善”,加入了主观的成分,而且带个“紧”字。尤其“紧”字,既特别又新颖。这门子和善吗?非也,他可不是等闲之辈。他自以为与大老爷是旧识,又为这件棘手的案子献了计,也算立了大功,定会得到重用,可惜他嘴太快,话太多,清楚雨村的底细。他的话奉承中带恐吓,尊重里隐张狂,太不识时务。雨村想到,保不定,他日后还会说出自己不太光亮的过往,那时候再暴雷,场面更不好收拾,一不做二不休,日后,千方百计,就寻了个他的不是,远远地充军发配了他。门子的下场可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按照《红楼梦》“草蛇灰线,伏笔千里,天道轮回”的写法,1987年版电视连续剧《红楼梦》处理,贾雨村扛着锁枷,坐在囚车中——他万万想不到,押送他的人正是当年的小沙弥、被他发配的门子。 贾雨村典型的道貌岸然。从外表上看,他也十分面善,实际上,却趋炎附势,过河拆桥,落井下石,为了自己头上的一顶乌纱,忘恩负义。两个人都非良善之辈。有人把二人比喻成大坏蛋遇到了小坏蛋,大聪明遇到小聪明,大傻子遇到了小傻子。二者的命运,正是《红楼梦》中所言:“聪明累”“身后有余忘缩手”“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这一对的面善,与宝黛的面善有着天壤之别。 门子这个人物,与第八十回目“王道士胡诌妒妇方”中的王道士王一贴一样,都是芝麻绿豆人物,属配角,在书中只出现了一回。二人连真实的名字都没有,不像雨村,有名有字有别号。然二人却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红楼梦》中,看似面善的人物很多,例如贾政、王夫人、薛姨妈、薛宝钗等,她们的面孔,给人的感觉比较温和,内心里,却都并非真的是良善。 看人,是不能只看外表面貌的。芸芸众生,道貌岸然者比比。只有深入了解后,才可作出准确判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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