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新日

雪一下来，就满地里跳起了舞。

燕林爱说，看看这些雪花，在外面漂泊了一年，找到了家，多高兴啊！

可不，雪花是流浪的水，历经了春夏秋冬，这回终于到家了，能不兴奋吗？它们在空中飞舞，追着、跑着，久久不愿意落下来，那份轻盈和妩媚带着万千依恋。

我一直把雪花当作童年最美好的记忆。很多时候，雪花总是羞涩的，隔了一年回家，有点生疏了，胆子变小了，这个白色的小精灵呀！那么地调皮。

下雪了，下雪了。大人小孩都会激动地叫上一句，发自内心的喜欢带着热气。

祖母说，雪是会开花的雨。

我们不明白祖母的话，在心里描摹着雪花的样子，会开花的雨，一点都打不湿我们的联想，只是，能感觉出它的冷。

有雪的夜晚很漫长，也很浪漫，它们惬意地在夜空中舞蹈，用洁白的童话把我们的梦乡装点得斑斓如幻，心锦如画。

早上起来，玩够了的雪落了下来，挤在一起取暖，或许，玩了一夜，它们累了、困了，睡着了。村子又开始安静地卧在白雪的世界里。放眼望去，村子里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屋脊上、树上、草垛上、田埂上，到处银装素裹。这些洁白把冬天的乡村照亮，那一刻，我们感到好奇和惊叹，惊叹刚刚化过妆的乡下多了诗意，在寒风里自然成景，多了纯净的美和雅致的趣意。

真的很佩服这些雪，可以随遇而安。不像燕林这小子，他最怕冷，一下雪就往屋子里躲。

一吃过早饭，我就会“咯吱、咯吱”地踩着雪，迎着割脸的细风，挨家挨户地喊小伙伴们出来玩雪。

燕林家生了火，是他姑姑从外地带回来的炭火，没有火苗，隐约可见跳动的蓝，那是炭俏皮的嘴脸。伸出手的那一刻，我猛然觉得，通红的炭火真暖和。小伙伴们都被这蓝色的火焰吸引住了，一个个红着小脸，都把小手伸在上面，抚摸跳动着的蓝焰散发出的热量。

全村的人都喜欢聚在那里，我们也更喜欢往燕林家里凑，不仅仅是烤火，主要是为了他们家一大屋子烤得暖烘烘的笑声。我们暖和了，和我们一起回家的雪也暖和了，它们静静地化成水，在地上画上一个个地图，这些死去的雪，末了，还要在地上，描摹它们出生的样子。我猜想，那个地图就是它们的地盘。

下雪天，堆雪人和打雪仗是必不可少的。喊上燕林、全福、大嘴、连桂，拿上铁锨，把四周的雪都请到一块儿，拍的拍，裁的裁，一会儿就把身子做好了。全福最大，雪人的颈脖和头都由他来完成。其实也不是很复杂，说穿了，颈脖就是一个小雪团，头颅就是一个大雪团，只是大雪团要用手拍实，好刻出眼睛、鼻子、嘴巴等五官。之后，找来两个黑石子当作雪人的眼睛安上，再跑到门前，揭一片红对联，把雪人的嘴巴涂红，最后给他戴上帽子，这样，一个俏皮、可爱的小雪人，就驻守在村口的大柳树下，成为雪天独特的一景，谁走到那，都会忍不住瞟上两眼，内心生出无限的愉悦和涟漪……

打雪仗就更不用提了，全福捏的雪团又大又实，砸在人的身上，又重又疼，我们都不敢和他较量。还好，大家的年龄基本相仿，雪团在空中飞来飞去，谁都能承受得了。很多时候，我们的游戏不会持续太久，都是那个全福下手太重，不是因为这个被打哭，就是因为那个被打哭而草草收场。

不过，我们这群孩子可没有“狼气”，扭屁股的工夫，大家又玩到了一起。

下雪不冷化雪冷，太阳一出来，那些雪便悄然融化起来。所有温暖的萌动，凭肉眼是看不见的，但能感觉到，依稀可见水滴从檐下滴落，这些冬天的泪水，会结成冰凌，像一盘耙，耙齿朝下，玲珑的心昭示着农事的逼近。那时，我知道，水一旦凝固，就会亮出坚硬的骨头。

此时，是一起到田间地头捉野兔的最佳时机，野兔在雪地里饿了好几天，已经没有多大力气和我们赛跑了。燕林我们几个每人手里别着一根两米长的竹竿，身边领着自家的狗，沿着田埂寻找藏匿的野兔。

最怕去老根家了。老根爷在一口破锅上，架上了一个大大的湿树根，用干劈柴燃着，湿树根冒着黑烟，肚子下面闪着星星点点的红星。几个老头，围在四周，流着鼻涕和泪水，伸着鸡爪子一样干瘪、粗糙的老手，不停地咳嗽着。老根爷把老根按在椅子上，不准他出去踏雪，我们去喊他，老根爷会连同我们一起扣下，在他们的咳嗽声里，烤冒出的黑烟，一点都不暖和。老根爷手里拿着火钳，不停地敲打着树兜，任火星四溅的样子炸开我们的寂寞和难耐。

回家的雪也怕寂寞，它们在老根家的院子里安静地打开一片孤独，任由老根家的鸡鸭和狗狗在它身上乱写乱画，打发那些用旧的时光。

燕林、老根，我们几个是闲不住的，外面铺着的厚厚的雪毯早让我们的心里长了草，也不管那么多，一个两个的，偷偷地从老根家溜出来，在雪地里打呀，闹呀！那些雪，在我们的脚下奔跑着，在我们的手里炸开着，它们用一片冰心递给我们无限的欢乐……

傍晚的时候，去野外捕鸟、抓兔子的大人们回来了，他们用压弯的树枝，挑着一天的收获，在我们飞扬的雪花里，踏着坚实的步子，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笑容，把回家的雪当成他们狩猎的迷魂阵。

跟在他们身后欢呼雀跃时，我们明白，这些可怜的鸟和兔子，是回家的雪暴露了他们的行踪。也是，人比起这些鸟和野兔，因为多了思维，变得强大和无忌。

这些会开花的雨，能霸占整个世界，可霸占不了人心。

炊烟是雪天放出的密探，它回来一次，我们就欢乐一次，相反的，那些小动物就悲哀一次。

等我们长大，待到雪花飞舞，它们再回家时，这个世界，只有欢乐，没有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