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传俊

“爆竹声声辞旧岁，普天同庆迎新春”……这一副副由整年与土地为伍的农夫自拟、手写的大红对联，就是在过春节那些天的难忘时光里，那些此消彼长四散着欣喜烟火味儿的响声里，一个劲儿闪亮在村邻草房屋大门两侧的木门框上，进而烙印在了我幼小的心田里。一声声盈耳的爆竹，甜蜜地在我童年的春节里欢歌。

脑际中的家乡豫西南，那时一进入腊月，天气就寒冷无比。然而天寒地冻却难以遮挡人们出迎古老传统的年的身影。淘粮食磨年面的，起五更进城赶年集的，洗衣物让冷风刮干的，剁硬柴火浸肉煎炸的，杀年鸡后采下软毛勒风箱的，张弛有度，随处可见。平日里的清晨或傍晚，往返于家庭和井口担水的弯曲小路，这几天竟熙来攘往，从早到晚不间断地嘹亮着扁担钩和水桶梁协奏出的旋律，淳朴悠扬，缓缓流入祈望幸福和睦永驻世间的人们的心中。村庄里无不满盈忙碌而欢愉地准备过大年的气息，人人脸上无不挂着掩饰不住的急于换桃符的喜色。

一年四季里，总是当太阳还未露脸就起身操持生活的母亲，此时的劳碌在成倍增加。从一家老小的吃喝穿戴，到春节期间来了客人如何招待诸类琐碎，好像都必须得在她粗糙的手中打磨一遍两遍似的，只有这样才天经地义，才心安理得。

似懂事非懂事的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在没有大人呼唤的情况下，主动帮助做一些诸如往灶火里抱柴火、晾晒锅盖锅帽、看管母亲淘洗过后摊晾在院里的小麦不让飞来的麻雀啄食等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这样“讨好”母亲，是真心想减轻她的负担，让她开心。她一开心，就会“阔绰”地给我三五角钱，让我到隔一条已上了冻的小溪的邻村供销社，买回我心仪的鞭炮来放，快快乐乐辞旧迎新。母亲时刻在把握着儿子的心理变化，儿子十分谙熟家里的收支情况。善于与清贫日子抗争的母亲，一年到头都精打细算，从不浪费丁点儿东西。面对食盐、煤油、作业本都得拿鸡蛋到供销社兑换的生存环境，母亲常无奈地说“苦日子比树叶子还稠”。宁穷一年，不穷一节。该过年了，她的生活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想法竟跟平常截然不同。她最知道我这个时候的所想所盼，也最知道过年这一民族传统习俗必须要燃放鞭炮。鞭炮一响，能吓跑怪兽驱走邪恶镇住凶煞，能闪射出五彩缤纷的洋洋瑞气喜气。

年三十下午，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庭院打扫干净利落，贴上大红对联，灶火里的煤油灯就亮了，开始煮饺子过除夕了。动筷子前，先在院子里燃放一挂鞭炮，噼噼啪啪。差不多在这同一时刻，鞭炮声就连成了一片，这一家连着那一家的，这个村庄连着那个村庄的。这恰如国人早就约定好了，世世代代都不曾变更过。

大年初一凌晨，鞭炮声就将围着泥巴火盆熬夜守岁，躺下不多时两眼还酸涩、浑身犯困的我从美梦中惊醒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村北那个高大土堆上凑热闹放鞭炮。钟爱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充盈于天地间。是清脆的响彻云霄的鞭炮声，把淳朴的村落唤醒的，把古老的中华大地唤醒的。天边热情捧出的暖暖的晨曦，是大地醒来后的微微笑意。那一抹绚丽的红霞，是给笑意粉饰的一层迷人色彩。蓦然回首，爆竹声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熠熠生辉。大地被这红簇拥着，人们的言笑被这红簇拥着，新春也被这红簇拥着。

一连几天时间里，我同玩伴几乎与这红形影不离。我用这样的做法，来吸引小伙伴看热闹听响声偷着乐。将成挂的蚂蚱鞭炮拆下来10多个，单独点着后一扔老高，在空中炸响。听到零星的响声，他们便会蜂拥而至。稍后，我再用竹竿挑起来点燃剩余的与大家共同分享。这一诱惑他们集合到一起来玩耍的方法，极为奏效。他们从不同方位飞跑过来了，眼光不约而同齐刷刷扫视地面上的炮纸，捡拾光有身子没有捻头的“哑炮”，然后拦腰掰开，一层层剥去缠裹鞭炮的杂色纸，直到“哑炮”露出灰色药面，往地上一搁，两两对着“滋花”。一股微弱的但很好闻的火药味，趁势钻进了鼻腔，悠长悠长。斗胆的还会用手指尖捏着，互对着“滋花”，比赛谁的“哑炮”威力更大、火力更猛。

心性纯真、不知愁滋味的我“储藏”的鞭炮毕竟有限，“把戏”展演完了，伙伴们也不再久留，他们要去另一处寻找快乐。于是，我也加入其中，说笑着跑向传来鞭炮声的另一场地……

小时候的春节，孩子们就是在这样的爆竹炸响中度过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兴奋和快乐，照亮了童年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