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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培政 正月二十五,天微明,茹冈人就开始操办一项庄重的仪式——“打囤节”。 “打囤节”俗称“填仓节”,是民间祀祭仓神,祈望五谷丰收的节日。 到了这天,家家户户把备好的草木灰,用簸箕盛好,用锨铲草灰在院子里,撒着一个又一个圆圈,一个圆圈代表一个囤,直到画满为止。囤打完后,再放些五谷杂粮,象征这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老翠姑家年年都在院子里打囤,梦里都想收的粮食囤满仓溢。 1958年,翠姑被娶进家时婆母已去世,公公拉扯六个孩子,劳力少,吃饭的嘴多,一家人吃穿落在她身上。望着越来越瘪的粮囤,她扳着手指过日子,常常泪水流进嘴里,嚼碎了,却咽不下去。 等她生头胎时,正赶上打囤节,翠姑连想也没想,顺口给娃儿起名叫“存粮”:“俺盼粮食把眼都快盼瞎了,老天爷开恩,让俺娃儿生在打囤节,往后再不缺粮了。” 月子里没奶水,存粮瘦得像个猫崽,没日没夜哭,娘家心不忍,牵来只奶羊,才把他养活。 “存粮——存粮——”叫着叫着,就成了半大小子。从他记事起,家里日子饥一顿、饿一顿,饿极了就问:“娘,啥时候,让俺放开肚子吃饭?” 翠姑没好气,出口像刀子:“问你那死鳖爹去,年年打囤,嘴笨得像猪,仓神爷能会让咱做饱鬼?” 翠姑的男人长得敦实,干活不惜力气,就是嘴拙,打囤节,只顾闷头画圆圈,嘴里迸不出半句词儿。 打囤时,又不兴女人到场,翠姑隔着窗棂看得真切,心急火燎地嚷道: “你个死鳖啊,快说‘填仓,填仓,小米干饭杂面汤——’”男人脸憋得通红,嘴张了几张重复道:“填仓,填仓,小米干饭杂面汤——” 等忙活完回屋里,翠姑竖起两条长眉毛, 脸上凶得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地吼道:“天生的穷鬼啊,你那嘴让针缝住了?” 节气好过,日子难挨,又到一年打囤节。“今年这囤还打不?” 望着室外呼呼的北风,男人苦着脸等她发话。“咋能不打?还要多打囤、打大囤哩, 俺就不信生就的穷命!”和命运较上劲的翠姑,在草灰里和上水,硬是在院子里画下一个个圆圈。 比树叶还稠的日子,一年挨着一年,等操持小叔子小姑子都成家,儿子存粮也到谈婚论嫁的年龄。进三月,媒人捎来话,女方娘家要来看家,老翠姑一听就慌了:“天爷啊,囤里粮食见底了,咋办哩?”为救急,本家老五爷出面,求助左邻右舍,连夜凑红薯干,填满她家粮囤,总算保住亲事。 翠姑想粮食都快想疯了。一九七九年正月二十五,她好说歹说,请来绰号“巧嘴先生”的堂哥帮忙打囤,“先生”边打边念念有词,翠姑听着心里敞亮了。 那年秋天,队里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翠姑一家老少起早贪黑,精心侍弄分到的七亩地。到下年麦季,望着打麦场上堆成小山的新麦,她大喜过望,脸贴麦堆闻了又闻,喜泪哗哗地流,语无伦次地喃喃道:“俺有粮食了, 俺家再不缺粮了,多亏巧嘴哥帮俺求来的福啊!”恰好 “巧嘴先生”打此路过,笑着回道:“没有好政策,俺嘴再巧,还不一样受穷。” 挨到秋后,庄稼收满场院。翠姑的男人嘴也不拙了,话痨似得见人就显摆:“呵呵,收这么多粮食,咋存放哩?真让人发愁啊——”那年,他家一下添了五口大缸。 在年年画着圆圈的希冀中,要强了大半辈子的翠姑就老了,肯忘事儿了,唯独打囤,她记得门儿清。每到这天,老两口一个撒着圆圈儿,一个振振有词儿,心中的念想就升腾起来。 日子过得滋润,心情本该畅快,老翠姑那倔劲却上来了:“如今这人是咋了,嘴咋越吃越刁,不知道吃啥香了不是?才吃几年白面,咋又争吃杂粮窝头嘞?”上大学的孙女说这叫懂养生,还说红薯叶子是美味,城里人抢着吃。老翠姑嘴撇了又撇道:“这是没吃过苦的人作哩,再好吃能好过大米白面?” 那天,一向乖巧的孙女没听她劝,跑到自家田里采回一筐红薯叶,蒸了满满一笼,津津有味地过了一把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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