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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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口匠心

♣ 袁占才

恶疫将溃,八十高龄的王培中老师未能泅渡上岸,他的苦口匠心,我是再也领受不到了。

王老师言辞尖锐,语句犀利,山城鲁山未有出其右者。他说出的话,听上去可能不太顺耳,但却都是良言。人都说他苦口匠心。当今社会,不趋炎附势,能率真表达自我的人,可谓凤毛麟角,王老师算一个。

有人说他另类,有人说他特立独行。我却爱听王老师说话。

严格说,王老师不曾教我,此生我的一个遗憾,就是未能正襟危坐在教室里,听他讲上一课。我常想,若我入得黉学(鲁山老一高),成其门徒,听他讲上三年,被他训上三年,我的龙门,会跳得更高。所幸久居山城得缘识君,感情趋深。我发自肺腑地敬他,尊叫他老师,他诲我道理,赐我书茶,报我以会意,予我以友善。我们之间,竟有点儿忘年之交的味道了。

我一直迷惑,平头、削脸、阔耳、瘦瘦高高的王老师,像极了说相声的马三立,却怎么会发出细柔、亲切、温婉之音,即便到了杖朝之年,也不变腔?

我的定评,他的入门弟子们并不首肯。他们说,王老师教课是好,但他口太苦了,说话逆耳;声虽不大却总带刺,威严有余慈爱不足,哪有你说的那么亲切?我曾问他此事真假。他并不否认,只说:“对小学生,老师得哄;对中学生,老师该猛。我是恨铁不成钢啊!”

王老师的弟子多行业翘楚。其中有我熟识者,每每谈起恩师,一嘟噜一连串的趣事,门生们对他既爱又敬且怕,却少亲切之感。忆他上课,铃声一响,腋夹课本闪入教室,气场就来了;一米八的个头,站到讲堂上像一株高粱,摇来荡去,连班上的捣蛋鬼都吓得缩了脖子,思绪再缥缈出窍也得装作凝耳聆听。他讲课声音纯净悦耳,泉水一般,娓娓涓涓,时不时地,之乎者也,子曰诗云,妙语连珠。一堂语文课,抽丝剥茧,趣味横生,不落窠臼。偶尔有学生在课堂上做小动作,他背着身也能探到是谁,一转脸,用手一指,不直呼其名,只轻轻地说“‘那个长辫’‘那个高个’‘那个胖墩’‘那个老生’ 请站起来”。 捉了长相特征,一个“请”字,你不羞臊?保不齐这一亮相,今后绰号就有了,任谁,不怕王老师点卯?

实际上,不用门生们介绍,我也想象得出王老师讲课的情状。他肚子里有“干货”,就连平时说话,凭着才情和积累,也时不时地冒出几句警言古句。然诸生的描述,与我眼中的王老师还是有差距的。王老师说话,的确有洞穿力。1998年时他在鲁山二高任副校长,暑天一中午下班,十字路口不期碰头,他拉我到路旁,不管阳光酷毒,轻言细语说:“你是我最满意最勤奋的学生,你在报上发的散文我都找来看了,写得不错,有真情,不过,”他顿了一下,语气一转,声音缓慢,口吐蚕豆一般,道:“我发现,你文中多有语病,也欠精练啊——建议你多背些《古文观止》《诗经》上的名篇,《史记》《三国志》之类的史书,要熟读。”

我一听,这是批评我啊!禁不住心跳脸红,连忙诺诺称是。先予嘉许,让我受宠;又转期许,叫我警醒。看他这小鞭子撩得我,比着实揍我一顿还痛。

先抑后扬、先扬后抑、有抑有扬、边抑边扬,乃王老师善用之计。一年冬,县里办“爱我家乡”演讲赛,我有幸与之同担评委,他是主评。每位选手分数一亮,他现场点评。我发现,高分选手,他寥寥几语,说的多是缺点;分数低的,他尽谈优点。聚光灯下,选手们一个个喜气盈盈,频频点头。

场下我问他,何以如此点评?他笑而语曰:“高下之别,已在分数,都已尽力,有鞭策,有鼓励,孩子们会更上进。”

王老师看问题视角特别。我在鲁山县文联时,历尽艰辛办了份《尧神》杂志,活动开展多赖化缘。领导严谨,时怕出格。2015年8月,《尧神》问世8年,我组织开了个座谈会,邀王老师参加。他发言时,对我创办《尧神》褒掖有加。他深知我为了几两散碎银子,“周游列国”之疲惫, “搔首弄姿”之窘态,引例说当年赫赫有名的燕京大学,还是美英等国的教会投资建的。最后慷慨升华曰:“难道,鲜花不可以开在牛粪上吗?难道,牛粪上不能长出鲜花来吗?”

一席话,犹醍醐灌顶,让主管领导茅塞顿开。

真正让我见识王老师发言具四两拨千斤之奇效的,是20年前一件事。那时鲁山县城面貌老旧,几条主街没一个公厕,乡人进城最怕内急,群众怨愤不已。县里开会,座谈县域旅游发展,王老师借题发言,他愀然而曰:不久前一国外游客到鲁山旅游,下了火车,手里甩着一沓美金,嘴里急得哇哇直叫,围观者不解。一人看其裤裆之处有斑斑湿渍,揣度其意,领他到附近旅馆,一指WC,老外连称OK。西关的群众议论,这届政府,连个公厕都建不了,还能干成啥事儿?县领导一听,似芒在背,如坐针毡。

从中亦见王老师的桀骜与凛然。没多久,县城主干道真的竖起多个公厕。

王老师的语言颇具“杀伤力”,但很多人又都爱听他说话,和王老师交流,能长见识,能明事理,能受教益。

至情至性、言辞犀利、苦口匠心的王老师走了,我的眼泪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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