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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丰五年的那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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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丰五年的那场雨

♣ 张向前

轻寒料峭,一场雨,事先似乎并没有假设,劈头盖脸地就来了。

宋神宗元丰五年三月七日,一场雨相逢了许多人,它也恰巧兜头浇在了苏轼的头上。渐渐豁达的苏轼,有心地写了一首词,第一时间将这场雨用文字镌刻在历史的天空。

一个多月前,苏轼在东坡下选了一片高地,经过修整把它用墙围起来,在一众邻里和上下亲友协力帮助下,建造了一处居所,茅草为顶后方覆瓦,刈草为席。因为是在大雪这个节气中建造的,苏轼在堂屋的四面墙壁上都画满雪,几乎没有空隙,谓之“东坡雪堂”,并自号“东坡居士”。这个自号,显然来自于他那份对于白居易的敬仰之情。

白居易当年写诗遭诬陷,降职为江州司马,又迁为忠州刺史。忠州城东有一山坡,白居易忙完公事之余,常到坡上植树种花,并写有《东坡种花》《别东坡种树》等诗,后人亦将“东坡”作为白居易的代名词。苏轼殊为艳羡。无怪乎,南宋著名文学家洪迈曾言:“苏公谪居黄州,始自称东坡居士。详考其意,盖专慕白乐天而然……苏公在黄,正与白公忠州相似……则公之所以景仰者,不止一再言之,非东坡之名偶尔暗合也。”

白居易不会料到,自己的人生行藏、道德文章、处世态度,会让200多年后的苏轼予以相当地认同。更让苏轼没有料到的是,来自白居易原创的“东坡”,却被他发扬光大,成为他本名之外最响亮的称谓,遗响千年万年。

身后的事,苏轼没有时间考虑。眼前事更为紧要。

刚种了一季庄稼的东坡地喜获丰收,苏轼兴奋之余,打算再买一块地。

这块地在沙湖,离城东南三十余里。一大早,苏轼就和三五好友兴致勃勃前去相地。不知是地差强人意,还是价格没有谈拢,那块地最终没有成交。苏轼心里是否有点失落,不得而知。事情虽没办成,但任侠豪爽的苏轼当然不会冷落随行的朋友。他在附近找一家小店,等友人落座喝茶期间,热情地点了几个菜,打了酒,一干人边喝边聊。同来的仆从饭已填饱肚子,不及等待,携带上雨具等家伙什,道一声先行走了。

酒酣饭饱,苏轼一行人哼着小曲儿上路,步履轻盈往回赶。春日的天空孩子的脸。刚才的风和日丽,被突然涌起的乌云团团笼罩,一阵风吹过,接着又起了一阵风。“不好,要下大雨了。”朋友话音甫落,豆大的雨点迅即砸了下来。开初稀稀疏疏,始而逐渐密集如织,慢慢地布成了一张网,一阵紧似一阵网向大地,打在竹叶上,砸在树枝间噼啪作响。闪电来了,将天空划开一道口子;雷声也不示弱,轰隆隆地滚过。风、闪电、雷声,渲染鼓舞了雨的嚣张气焰。一时间,天地为之黯然。

地上的行人惊慌失措。骑马的甩起手里的鞭子,朝马屁股下狠狠地鞭了两下,马惊而迅跑。坐轿的吆喝着、催促着,轿子在风雨中癫狂如舞。雨具没了,朋友们哪里架得住这急骤的雨势,忙乱不堪。以手遮脸的有,以物挡头的有;挽袖卷裤脚的有,冒雨奔跑的有……只有苏轼,惟有苏轼,神色自若行进在雨中,不疾不徐。

跑什么呢?前面不也一样在下雨吗。

眼见这个奇怪的人,穿着草鞋,拄着拐杖,悠然冒雨而行。上衣打湿了,他不管;裤脚上沾满泥浆,亦自不顾,独往径行。骑马的回望,坐轿的斜眼,奔跑的侧目。路人在看,历史在看,千百年以后的人们,亦然在看。苏轼毫不在意,伸出右手,囫囵抹掉脸上的雨粒儿,随手一甩。他的脸上旋即露出一片酒后的红晕,似雨中桃花一现,瞬间又被雨水遮盖住了。美,有时需要渲染,有时也需要内敛。才华也是。

苏轼太需要一场雨,心中旧的块垒虽然一直在消融,但还不够酣畅淋漓。东坡那块地也太需要一场雨,新一茬的庄稼需要生长拔节,俗话说,春雨贵如油。苏轼不会错过,东坡也不会错过,这是机缘。一场雨,氤氲了两个“东坡”。一切来得恰是时候。苏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口气在胸中憋闷了两年多,气定,然后才能神闲,在雨中。

情绪上来了,苏轼身体膨胀,精神激昂,蹙口发出悠长清越的一声长啸,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一路人回首,满脸惊诧。他理解这个不懂他深沉内心的人——懂是一个很艰深的问题,不能苛求他人。苏轼当是想起了“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喝酒谈玄抚琴长啸是阮籍的日常。“把酒长歌物天外,仰空一啸自超然”。四件日常中,他惟是喜欢阮籍的长啸,遗憾晚生近800年,不能洗耳恭闻,感受那份满溢冲撞的情感。他曾专程寻访阮籍的老家——开封尉氏的“啸台”凭吊先贤,纵情写下:犹余胸中气,长啸独轩轩。阮籍的狂放旷达,是他所钦羡的。王维“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高雅宁静,也是他所中意的。长啸这个行为本身,也让他心里有了意动。他模仿着阮籍,或是王维的样子,始而吟啸。啸声在雨中穿行,在风中摇曳,鼓荡在人们的耳中。他的耳膜也受到震动,心湖掀起阵阵波涛,不能止息。初次长啸,他还是没有太放开,许是真的放不开。放开也需要一种境界。

雨,适时地停止了。一丝微风起来了,苏轼的酒意醒了大半,一股寒气沾染身体发肤。夕阳西照之下,苏轼恍若梦中。买地、喝酒、淋雨、吟啸、挫折、受辱、遭贬……一切风吹云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苏轼安坐如炬,提笔舒腕,一首旷达古今的词《定风波》应时而生。

元丰五年的那场雨,滴滴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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