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富国

江南的春雨如丝，密密层层，不一会儿，屋檐上滑下的雨帘，滴答滴答地敲打着青石板。田间地头，马兰头约好了似的，一下子冒出来，比肩而立，倚风自笑。青色或红色的茎，撑着几片椭圆的叶，擎着如菊的花，齐整的淡紫花瓣，围着鹅黄的蕊心，如一群窈窕村姑，翩跹曼舞。

水乡的马兰头随处可见，有红梗的、青梗的，都可食用，红梗的还可以入药。孩童时调皮，一划破手脚，摘把红梗马兰头捣成泥，敷在伤口止血。秋燥时节，流感肆虐，配以白喉、金银花、甘草等，煎汁代茶，预防流感，缓解高血压、青光眼。周作人先生回忆起那时的童谣，“荠菜马兰头，姊姊嫁在后门头”，随口吟来，有点任性，却与人亲近得很。

在江南，挑马兰头是小家碧玉主妇的绝活。连片的马兰头茎细叶薄，挨挨挤挤，急性子的人，一把一把地割，掺杂许多其他叶子；阳光撒播匀称的地方，马兰头散着长，叶片厚实。曲线玲珑的俏姑，一手轻撮马兰头，一手顺着茎斜插小剪，一挑一剪，优美飘逸。掐一段入口，黏滑微甜，泥腥味儿里留存着一份宁静。这情境，惹得一些大姑娘、小媳妇混在俏姑堆里，莫非也要把自己变成一棵马兰头，好让哪位心仪的白马王子挑走？

被心上人挑走是个意外收获，大饱口福才是有意之举！“离离幽草自成丛，过眼儿童采撷空。不知马兰入晨俎，何似燕麦摇春风？”陆游的眼里，马兰头是春天的珍馔。挑来的马兰头，可以清炒、凉拌、干蒸和作馅；吃不完的汆过晒干，以补秋冬菜荒时的口福。

春到人间万物鲜，袁枚觉得，这马兰头，“摘取嫩者，醋合笋拌食，油腻后食之，可以醒脾”。去掉马兰头老茎洗净，入沸水略焯，切细丝后拌上细盐、麻油、陈醋、生抽，碧绿的菜末点缀上碎玉似的香干，做成香干马兰头后，康熙品尝过盛赞，“不图民间有此清香物”！竹笋、马兰头几乎同时上市，香干丁、春笋丁，拌入马兰头的嫩叶，加佐料拌匀，自然清爽甘甜。《西游记》被救的樵子，答谢唐僧师徒，也摆上烂煮的马兰头吃食，是想告诉唐僧师徒：大恩不言谢，不尝尝马兰头，怎么会知道春天的暖意？

马兰头其他的吃法更有味。素油加热，沥干的马兰头入锅，刺啦作响，翻炒，浓香直扑鼻翼，绿莹如簪，沁透肺腑。一入口，清鲜爽嫩，啜糯软薄粥，暖心熨帖，顿生“布衣暖，菜根香”的淡定与满足。加入猪肝、肉丝等荤素同炒，无需雕琢，恪守本真，餐桌上春光乍泄。晒干的马兰头，沸水煮开捞出，“南人多采汋晒干为蔬及馒馅”，《本草纲目》这样记载，汆过的干马兰头，加油和肥肉炖，揭锅盖，一股喷香扑鼻而来，煞是诱人。剁碎了和猪肉泥拌匀，拌上油渣碎，包成水饺或青团，品酒抒怀，更加惬意。以前日子苦，没有米粉，就用元麦粉做皮，做成了粯团子，灰不喇唧，嚼一嚼，有点卡嗓子，苦涩过后，清香泛起。禅意的乡野生活，不想成就了一生的记忆。

据说，马兰头原名“马拦头”。明人王磐揣测，此物丛生田野路边，可长到两三尺高，会绊马蹄。民谣说，“马拦头，拦路生，我为拔之容马行”。殊不知，清明时节，无锡当地的百姓品尝马兰头青团子，来怀念吴泰伯，警示后世做人要清清白白。袁枚在《随园诗话补遗》说，汪研香司马摄上海县篆，临去，同官饯别江浒，村童以马拦头献。某守备赋诗云，“欲识黎民攀恋意，村童争献马拦头”，好官、清官离职，百姓拦马相留，留的是清香的人品、官品，挺有意思！

薄雾萦绕的江南小村，恍如仙境。忙完了春耕，捧一碗凝脂糯米粥，夹一筷凉拌马兰头，听花间蜜蜂嘤嗡清唱，多美的一幅江南诗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