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同一条枝蔓上的猫头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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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条枝蔓上的猫头鹰

♣ 尚新娇

去年暑期在沪闲居,去的最多的便是博物馆、美术馆。印象深的是“遇见毕加索”展与“宅兹中国”文物展。中西两展中的精品“猫头鹰”皆伫立于斯,甚是醒目。

顺着毕加索的艺术脉络,在展厅一点点“遇见”。毕加索陶瓷作品中有一排猫头鹰造型容器,头部与脚部均为圆形器口,胸部鼓鼓,尾巴撅起,图案与色彩各各不同。瞳仁点得看似非常随意,又从随意中生发出各种呆萌状。一只“猫头鹰女人”容器,脸部完全化成女人,丰润光滑,像是刚刚擦了润肤膏。艺术无界,可超越现实,对女性与猫头鹰的钟爱,使得大师将手里两种不同物种神奇地交织一起,魔幻地生成一体。

毕加索一生除了喜欢牛、鸽子,还收养过猫头鹰。猫头鹰出现并陪伴在他的生活中,他观察它、摩挲它,这黑暗中的精灵给他带来某种暗示。他做了一个游戏,抑或是行为艺术,将自画像与所作猫头鹰画重合,将猫头鹰的脸挖出两个洞,将自己的眼睛“嫁接”到猫头鹰的脸部。由此,他“成”了一只猫头鹰,获取了尖锐、理性、机警且穿透黑暗的超验力量。毕加索说,猫头鹰是他的祖宗,追溯起来,此话不是妄语。在古希腊神话中,猫头鹰是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化身,是一只能够预知未来的圣鸟。在西方文明的长河上,拥有神性与智慧的猫头鹰堪称宗祖,位于文明的源头。

不期而遇。上海博物馆的“宅兹中国”文物展来自中原。这些代表河南夏、商、周三代文明的器物越过数千年的时间航船,拨“土”见日神奇地出现在现代时空里。一时展厅内接踵比肩,挤挤挨挨,可见中原古代青铜器的热度之高。一只青铜器旁人头攒动,待有人离开方能“全形以窥”,原来是出土安阳殷墟的妇好鸮尊,它武士般昂首挺胸,身上饰以羽状兽面各种纹样,英武神奇,充满商代人的想象力。

东西方“猫头鹰”降临在同一座城市,触发了我对猫头鹰艺术题材探源的兴味。像一只只解读文史的线头,对它们愈是拆解,愈发感到绵密深远。

放眼古今中外,猫头鹰的知音甚多,它与诗人、文学家、画家间都不乏“佳话”流传,在艺术之林,栖息着源自各种文化、斑斓多姿的“猫头鹰”,但它们的情感与思想都幽栖于同一条枝桠上,在月夜里相互召唤,灵魂相伴。

“在黑水松叶的枝头上 /猫头鹰们并排在一起, /它们像外来的异教徒 /睁着红眼睛苦思冥想……”法国象征派诗歌先驱波德莱尔的诗歌象征意味浓厚,这是他于1851年写下《猫头鹰》的诗句 ,而在1863年,波德莱尔《暮色》笔下的猫头鹰不再沉默,“穿过夜晚透明的云雾,从山顶上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嗥叫。”

没承想,这声令人惊魂的“长长的嗥叫”由法国传到了中国,文艺复兴以来欧洲文学潮流的冲击,为中国现代文学带来新气息。此时,鲁迅张开双臂与波德莱尔相拥,这只“外来的异教徒”、“ 睁着红眼睛苦思冥想”的猫头鹰,引起寻求唤醒国民良方的鲁迅的心灵共鸣,鲁迅除了阅读,还翻译波德莱尔的散文诗,波德莱尔的猫头鹰一定闯入并鸣叫在鲁迅沉思的夜晚。窗内月光满地,书案前坐着不眠的缁衣人,来自西方的“夜鸟”,随着鲁迅的思绪在夜的深处四处盘桓。

像毕加索与波德莱尔一样,鲁迅对猫头鹰有特别的寄予,钱玄同赠其绰号“猫头鹰”。鲁迅发长且乱,夜猫子,熬夜写作,“惯于长夜过春时”“自在暗中,看一切暗”,两者形神皆似。鲁迅不禁认同这个绰号,还不止一次画猫头鹰,将之作为自己形象的标识。

“夜游的恶鸟”是夜晚的化身,在黑暗里洞察一切,它的存在便是一种隐喻,接近黑夜中伏案疾书的思考者,两者的气息涌动、靠近、碰撞,继而交汇在一起。“人迹绝了许久之后,忽然从城里闪出那一个黑色的人来……声音好像鸱鸮(猫头鹰)。”(鲁迅《铸剑 》):在这里, 如同毕加索的目光借着鸱鸮的眼眶穿射而出,人的声音也借着鸱鸮而啸鸣。

同样侧重欧洲现代主义的画家林风眠,也以猫头鹰为题材创作了许多方构图作品。画面底部1/3左右,一根粗壮的拱凹不一的横树枝分割出画面,光线透过稠密的秋叶打过来,空气中流动着静谧的调子。画面的主角猫头鹰或单或双,逆光中缩成茸茸的一团,温软可感,一双眼睛稚拙、无辜,透出怯慌、惊恐、无助,乃至无限的寂寥和冷落。也有愤怒时,滚圆怒视的藤黄色眼球似要冲出眼眶。栖身的树枝上,叶子从青转黄,又转为枯褐色,即将飘零。秋风掀起它凌乱的羽毛,寒冬即将来临。

林风眠在法国留学,接触到塞尚、马蒂斯、莫迪利亚尼、毕加索等人的新潮艺术及美术理念,画作深受其影响。毕加索的猫头鹰或许停留在他的画案前。而法国象征派诗歌中的颓废、忧郁也影响到他,当人生至暗降临,“孤独的猫头鹰”这个意象便出现在脑海,毕加索创作过的题材重新来到林风眠笔下,只不过毕加索喜欢抽象的几何图形,林风眠用中国的水墨画出一只只形神兼之、孤苦沉吟的中国猫头鹰。波德莱尔、毕加索、鲁迅、林风眠,他们之间皆有同样的血脉在流动,皆有灵魂的对话与共情。他们独钟于一物,皆因此物可以替代他们的魂魄于精神丛林中,传递信息,不惧暗夜自由游走。即使肉身与灵魂都留下伤痕。

和多数人一样,见到“猫头鹰”三个字,我身上会骤然生起一阵冷飕飕的生理反应,眼前出现的是它那幅勘破生死的怪异面孔。现在看来,其怪不怪,当有它“怪”的道理在。虽然怪得不那么好看,声音不那么中听。但是它的面貌与声音使这个世界保持着一种良知、一种平衡。

诗歌的、陶瓷的、中国画的猫头鹰,它们一概是黑夜的诗人、歌者、艺术家,在一根流淌着相同血脉的枝蔓上冥想,当簌簌的月光落下,习习凉风吹来,黑夜在它们眼里亮如白昼。此时在它们面前,黑夜这本神秘之书解去密码,“异教徒”的游魂解去白天的桎梏,在寂静的角落自由飞行。黑格尔说,“密涅瓦的猫头鹰要等到黄昏到来,才会起飞”,当人们行走在人生的暗途中,需要适应黑暗、超越黑暗时,猫头鹰何尝不是人类智慧的灵魂导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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