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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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眠几蜕养柞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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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眠几蜕养柞蚕

♣ 袁占才

在中原,养柞蚕的地儿只在豫西:鲁山与南召,俩县紧邻。一个县,蚕坡有百万亩,被誉为柞蚕之乡。我生在鲁山,听养蚕事,睹喂蚕景,感到这柞蚕比桑蚕更难养,它身上满是神奇与神秘,简直是一种神虫。

这世上的生物链,虫子吃草吃肉、吃蔬菜吃庄稼,吃树叶的却不多。作为昆虫之一种,桑蚕独食桑叶,柞蚕呢,唯喜柞叶,其他一概排斥。柞即栎。嫩生生的栎叶,是柞蚕的美味佳肴。到底是柞树叶子里什么物质,让蚕儿一代代不改初衷,如此喜爱呢?我说不清楚。

柞蚕的个儿比桑蚕大,食量也大,吃叶儿多,无法在室内喂养,需放它到山上的栎墩里,它才能吸纳天地之精华,任性生长,吐丝结茧,所以柞蚕又叫山蚕。

栎树抱团成片,领地在浅山丘陵区。栎树长大长老,长成了橡树。柞、栎、橡,称谓不同,实乃一种树,正如一个人,有乳名,有学名,有字号。蚕农们为养蚕,不待栎树长高,就掂了锯斧,把枝干砍了,砍得齐腰深,成栎墩子。栎树的根,虬曲盘旋,扎入山体,耐旱耐涝,越砍越旺。栎墩发芽,嫩莹莹,鲜碧碧,风一吹拂,叶面翻卷,一浪青一浪白。在这“波翻浪涌”的蚕坡里,空中鸟儿飞叫,叶间蚕儿栖息,墩下虫兽藏身,蚕农游走其间,情生景动,是一幅多彩的画卷。然而蚕农日日辛苦操劳,却体会不出任何诗意。

农谚:麦熟一晌,蚕老一时。去年六一前夕,麦收将毕,正是柞蚕结茧之时,受友人之邀,前往豫西鲁山下汤蚕场参观。时至午后,太阳正毒,蚕农们依然在蚕坡里穿梭忙碌。有两位蚕农在仔细拣拾老蚕,我们询问何故?蚕农说这是老蛄蛹,受了伤害,不会做茧了,干脆拣出来卖掉换钱。我们看拣出的所谓老蛄蛹,与挂在栎叶上的蚕,一样金灿灿的,问区别在哪儿?蚕农并不多作解释,却透出一脸神秘,说:“你们辨不清,俺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们饶有兴趣地看一只只柞蚕,黄澄澄,明闪闪,实在惹人喜爱。它通透柔软,趴在叶上不停蠕动啃食栎叶。嘴过处,一道锯齿。蚕农说,任凭栎墩再茂密,三五天,它就啃它个精光。一看没了栎叶,可不敢让蚕宝宝饿着,蚕农们就赶快拾蚕转场,把蚕拾到顶筐里,甚而连栎枝剪下,用头顶着,移至新的蚕坡,把蚕撒进栎丛。从蚁蚕到收茧,养一季蚕,要转场移坡至少五次。在山野清虚安谧时,俯耳倾听,蚕食之声,“沙沙”一片,简直是天籁之音。蚕农与蚕相依相偎,发现柞蚕是通灵性的:天气太热温度过高,它会藏在叶下避暑;下雨时趴到柞叶上争喝雨水,说明雨下不大;要是争相往粗枝上爬躲,可能要刮大风。怪不得,鲁山早有传说,说这柞蚕原是天上的虫儿,是织女与牛郎成亲后,看凡间过于辛苦,就从天庭携来这一种虫儿,教人喂养以抽丝、织绸。织女在天上织的是五彩云锦,携下来的也是五彩虫儿。我就见过五彩柞蚕:绿的绿如翡翠,白的白润如玉,青的青似玛瑙……城里孩子一见,惊呼不已。

只是,蚕农放养的蚕,仍以金黄色居多。

这等尤物,肥嘟嘟胖乎乎,娇嫩金贵,吐出来的丝做成被子盖身上奇暖,织成绸缎穿身上光彩照人,有谁不爱呢?

说话间,几只黑白相间的花喜鹊喳喳叫着,尾巴一翘,斜刺里,冲向蚕坡。一位戴着草帽的老蚕农看见,猛地站起,双手拍掌,扯喉大喊;又一蚕农紧跑几步,从身旁纸箱中,摸出一个二踢脚两响炮,用烟点燃,手一松,随着嘭啪两声,二踢脚在空中炸响。花喜鹊惊慌飞去。

蚕农介绍,每天一早,天蒙蒙亮,人睁开眼睛,就开始了忙碌,一天不离蚕坡,晚上也宿到了蚕庵里。回家住,总害怕夜间蚕儿有啥闪失。养蚕忙就忙在赶鸟兽、转蚕场。鹰鸱隼鹞鼠狼狐蛇皆嗜蚕,可以说,天上飞的地下跑的,都是蚕的天敌。这其中,又以鸟害为最。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食吃,鸟儿一大早醒来,就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叼蚕充饥。尤恨者,一种白头喜鹊,个体不大,吃饱了还啄,专啄蚕头,把蚕啄死,存心祸害人呢。

鸟一怕人,二怕响。围绕驱鸟,蚕农们做足了文章,想尽了法子:扎草人、竖旗帜、甩响鞭、放炮仗、下搐弓、扯暗网……以驱为主,以逮为辅。被逮的鸟,多因心贪性急,一头扎进网眼里,越扑棱陷得越深,轻者被关进鸟笼失去自由,重者丟了性命。

柞蚕儿几眠几蜕,几经裂变。先由卵孵虫,后茧内作蛹,再化蛹为蝶;由黑变黄,由黄到褐,能爬能飞,能蛰能动。几种形态,几易容貌。它奇特的生命律动,呈现出五彩绚烂的光环。吐丝结茧时,它先是把体内的污垢排净,然后在两片柞叶间,以自身为圆点,不惜束缚自己,一口气吐出上千米的银丝。在茧内,它反反复复,颠倒腾挪,缠绕涂抹,唯恐厚薄不均,直到力尽才沉沉睡去。待力量蓄满,化蝶破茧时,口中吐一种溶酶,把坚固的茧壳溶出一个孔洞飞出,这才完成了华丽转变。

柞蚕的蛹、蛾富含蛋白,具补肾壮阳之功效,可药用可食用,所制糕点、罐头、药酒就有40多种。任凭别人怎么煎炸烹炒蛹蛾,蚕农们却很少尝鲜。何也?这神虫伴在蚕农身边结茧吐丝,他们认为蚕儿功高盖世,心里生着敬畏,若是吃了,岂非暴殄天物?

追溯起源,鲁山在周代已开始养殖柞蚕。丝绸之路上,负重致远的骆驼,驮载的主要特产,就是来自鲁山的柞丝绸。明清时,瑞士“好士门”公司,12代人专营鲁山柞绸。推波助澜,晚清小说《老残游记》、姚雪垠小说《李自成》中,均有对鲁山绸的特别描述。清代光绪年间,鲁山立碑建章,把保护蚕坡、点橡植柞、发展柞蚕作为政令颁布,有偷伐栎梢柞墩者,不送官究办,也要被蚕农们吐唾沫淹死。古诗曰:“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蚕农艰辛养蚕,为的是养家糊口。好年景,风调雨顺时收获不菲,苦有所值;怕就怕灾年,天热雨多,兽侵鸟叼,七折八损,十收二三,不堪其言。所以,蚕农多用不起源于自家所养之丝品。

我期盼着有朝一日,人人都能穿得上这无数柞蚕丝织成的绫罗绸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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