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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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饭食

♣ 刘传俊

多年前,我在一所中学教书,曾读过一本书,书名无法记起,但书中有幅插图,我却没忘,包括图旁那首诗:“高高山上一树槐,妹攀槐枝望郎来。母亲问妹望什么,妹望槐花几时开。” 我知道诗作者运用的是比兴手法,我还猜想青春靓丽、情窦初开的女子,在这个季节里登高眺望的心情,不禁淡然一笑。

而年纪尚幼的我,在这样的季节里,盼望的也是槐花早开,不是用来欣赏的,而是用于充饥的。

一条小河舒缓东流,经一野岭北面时,变换姿势继续东去,缄默不语。它身旁的野岭,除累年生长一些一岁一枯荣的杂草外,就是一些怎么使劲长也长不成材的洋槐树了。

仲春,岭上的洋槐花次第开了,白白亮亮,甜浓浓香喷喷。成串的花穗儿像擅长传情的恋人,不停地抛媚眼送秋波。近前,总想多深呼吸几口,好让这香甜沉淀到内心深处去。一大早,村姑少妇们经不住飘逸出的芬芳气息诱惑,挎了篮拿了镰,在清脆悦耳的鸟语伴奏下去采撷洋槐花了,我的母亲位列其中。从低矮的树上捋下微凉微潮的槐花,带回家淘洗,拌白面或玉米面上锅蒸成槐花蒸菜果腹,这就是一餐母亲的饭食。

这当儿,家家户户饭碗里飘出的,无疑是我出生的那个村庄所有手巧女性做出的饭食的味道,这味道填满了我的村庄,我的肚腹。

母亲做的所有饭食,统统和时间、气力有关。母亲几乎是我出生的那个村庄的代言人,我记忆里那个半丘陵地区的村庄,有近千口人、四个生产队、六个池塘、两眼水井、两个驴屋……还有数不清的只有村庄里才有的特立独行的灰白色炊烟。天广地阔,道路条条,可属于母亲的空间小得有限,她除了每日院里、屋里、厨房,就是田野、菜地、水坑边。这空间宽阔而又狭窄,复杂而又简单,宏观而又微观,方圆几里地,也就是归本生产队所有的土地,几乎盛放了她的一生。

我脑海中的陈年旧岁里,块块庄稼地,甚至没有院落、高低不等的房屋组合的村庄,就足以安放母亲的生命。母亲是从不走出村庄的,直到去世前,她才到过一次郑州,为确诊“谈虎色变”之症而来。一天到晚,不是在地里耕耘,就是在家照顾人娃,饲养猪娃、鸡娃。一年四季,她天天早起晚睡,忙得像只不停歇的“陀螺”,似乎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休息”二字。

长大后我离开了村庄,离开了母亲的饭食。我游走过不少地方,吃过各地的饭食,却很少再吃出母亲蒸出的红薯、手擀面和蒸出的馒头的味道来。与其说母亲做出的饭食可口可胃,不如说母亲在一碗饭里传递了真诚的爱,更能表达出我的思想感受,这既是哲学的,也是发自内心的。

有一天我去晨练。在汝河路与华山路交叉口东南角,见一卖洋槐花的,情不自禁上前买了两斤清香的槐花,掂着往回走时,母亲的饭食的记忆之门再次被打开。

在粮食奇缺的境况里,母亲究竟是怎样做出称心如意的饭食的,我迫不及待想再“复习”一下那过往的日子,以唤醒对它的渴望,更想唤醒的是,人人都要珍惜粮食,切莫再将好端端的饭菜随手弃之。要知道,那是对天地的不敬,对劳动的不尊。

别的先不说,就说母亲做的红薯饭食吧。和暖的春天,父亲在早春摆到池里的红薯冒芽了。担心它们口渴,收了早工的父亲担了水桶到村中池塘一趟趟担水喂养它们。几乎天天如是。等到能下地时,母亲就将其移栽到田地里,而后顶烈日锄地、拔草、翻秧,不计其数地打理,直到秋季收获时。红薯下来了,母亲的饭食就好做了。蒸、煮、馏,红薯面、玉米糁、面条锅里丢红薯。擦红薯丝拌少量面粉,拍成小饼贴在铁锅边做成锅贴。红薯干碾面蒸红薯面馍,做成饸饹面。有时把剩下的蒸红薯抓碎,和少许红薯面、白面混合到一起,再蒸成馒头……

这大概就是我胃部最初的丰富记忆。饭食里包裹着的母亲的味道,足够我享用一生一世。年幼时的我知道,村子里许多孩子母亲做的饭食,或许花样更多,味道更鲜美,但我执拗地认为,母亲的饭食,是其他村妇的饭食无法同日而语的。对于他们的“美味佳肴”,我从没有被诱惑过。尤其是母亲蒸出的白面馒头,搅出的白面汤,对我来说,是最原始的食物启蒙。

从麦种播到地里,到麦子成熟收割后拉到晒场里碾压,母亲全程参与了麦子的发育生长过程。收麦时,她伸展胳膊一镰接一镰收割。半晌间,她从地里捡个料礓,磨一磨钝了的镰刀刃,再将酸痛的腰弯下去……

分配时,每人顶多分到百斤左右,母亲视之为珍宝。她反复晾晒后藏入自糊的泥巴缸内保管,避免麦子受“布袋虫”吞噬。麦子磨成面是不轻易自吃的,除非来了客人、过年节或家里有了病人。母亲用红薯面和少许白面蒸花卷,二者相卷时,剂头的白面多一些,母亲捧圆与花卷一同上锅蒸了,留给更小的妹妹。母亲蒸馒头发面时,用的是传统的自兜的“酵头”,麦面味儿很浓。箅下放一瓷碗,内放少许大米,揭开锅盖后专门让小妹妹改善生活。如蒸了纯白面馒头,是专门招待来家帮忙的远方亲朋的。我时常这样想,母爱分明就浓缩在她的饭食里。母爱有多具体,就有多抽象;母亲有多疼爱,就有多伟大。她养育了我们,温暖了我们,像一盏黑夜里的灯,照亮了我们未来的路。

母亲蒸的红薯,做的小米芹菜“米其”,煮的红薯面糊涂,蒸的萝卜缨包子,烧的红薯茶……这些饭食,是众多河流里最宽阔的那条,是一年四季里最温暖舒适的春天,是我无论走到哪里,走多远都忘不掉的美味食物。一顿顿、一碗碗的饭食,如同爱的碑刻,一刀刀刻在了我的味蕾上,刻在了我的心坎上。提到饭食,我就会想起母亲,想起母亲一生蜗居的那个村庄,那个院落。母亲的饭食,是一个文化意义上的符号,是我回乡的一个标志,它和温饱和爱有密切关系,更和传承有密切关系。

我自立锅灶后,深切懂得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朴素道理。不知不觉中,我把母亲的优良作风继承了下来,传给了女儿。独生女儿成家了,有了可爱的儿子。一次中午正吃大米饭,她教育入幼儿园不久的儿子要爱惜粮食,谁知小外孙脱口而出:农民伯伯种的粮食不能浪费。随之他熟练背诵了李绅的《悯农》,我不由自主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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