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书记，这话说过了吧？”丽丝笑嘻嘻地站在刘三喜的身旁，一股淡淡的香气立时飘进刘三喜的鼻孔。

“丽丝，噢，洪部长。”刘三喜上下打量着洪丽丝，烫成卷的长发衬着一张椭圆形笑脸，脸部的肌肤像刚出笼屉的豆腐，连笑容都显得嫩嫩的。刘三喜伸手抚摸着自己硬扎扎的平头，咧开大嘴笑着说：“这个厂才20多个工人，你管的销售部就有十多个业务员，个个鼻子、眼睛会说话，真得让你好好带带俺河西湾子的年轻人。”

“刘书记，我看黄厂长说得对，在这后面再加两三排板凳，通知各组多来些青年人。”洪丽丝依然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行啦，自有咋还没来？”刘三喜四处看了看，指着黄家礼说，“一会儿你跟马自有说，通知各组再多带几个年轻人来。”

东边的天际，太阳在浓雾中披着一抹红晕。通往河西湾东头洗涤用品厂的路上，人们三三两两不断地走来。村主任马自有站在路口，截住几个大姑娘、小伙子：“你们几个去通知二、四、五、七组的组长，就说刘书记说的，除了原来定的参会人员，每个组再增加五个人，要年轻的，快去跟他们说吧。”看着这些人原路返回，马自有转身向西面的养鸡场走去。按村干部们的分工，他参加鸡场的庆典活动。

9点多钟，暖融融的太阳渐渐驱散了弥漫的浓雾。塘边柳树的枝条可劲地绽放出嫩绿的叶子，披绿戴翠的枝条悠闲地摇曳着，展示着勃勃的生机。经过一冬雨雪的孕育，油菜苗、麦苗、花草芽绿油油一片。一块块准备插早秧的稻田立冬前灌满了水，阳光一照，白花花地耀人眼目，像是提醒农民们莫误农时犁田栽秧。此时的河西湾是安静的。湾子四周，静得只闻鸡鸣、狗吠、老水牛偶尔的叫声。

洗涤厂内一切安排就绪，刘三喜有点沉不住气了，他独自走出厂门，爬到百十米外的土台子上向东张望。灵泉河桥像一条线把两岸连接起来，河的对岸地势梯次升高，丘陵、浅山起伏，从山脚到山顶，茶树层层叠叠，远看一片黛青色，那是一家国有林场的万亩茶山。倏地，刘三喜的眼前出现一黑一白两个移动的物体，物体飘过灵泉河桥在视线中渐渐放大，行驶在前面的是镇政府的 212 吉普车，后面是一辆中巴。刘三喜疾步走下土台，进了厂门大喊：“来了，他们来啦！”

一群人刚迎到厂门口，吉普车便在门前停了下来，镇党委书记楚建功下了车，向人群招招手，指指中巴上依次下来的人，看着屠刚说：“镇里从狮江把军乐队给你请来了，谁负责接洽，你安排吧。”洪丽丝笑眯眯地走过来，说：“楚书记，辛苦您了。放心吧，接下来的事屠厂长早就安排好啦。”

刘三喜的浓眉扬了扬，亮开大嗓门说：“咋只顾在门口说话，楚书记、罗镇长，请到接待室吧。”

接待室摆着一圈简易沙发，楚建功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院内响起了汽车的声音，他探着身子一看，达山店乡书记刘文龙朝这边走来，一个年轻人双手托着玻璃匾跟在身后。屠刚急忙上前和刘文龙握手，示意黄家礼接过那块匾，连声说：“刘书记大驾光临，谢谢，谢谢。”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呀，瞧瞧一个个精神焕发，祝贺，祝贺！”刘文龙和众人握过手，一屁股坐到楚建功旁边，说，“你这家伙会干啊，一炮在全县、全地区打响，俺这个灵泉人跟着沾光了。”

“俺们哪有你日瞎，茶场的茶销往那么多地方，早就窗户眼儿吹喇叭—— 名声在外啦。”

“那叫靠山吃山，就地取材。”刘文龙看着楚建功说，“你这叫筑巢引凤，看看你引来的这批凤凰，个个腰缠万贯，身怀绝技，光彩照人。屠厂长、洪部长，你们说是吧？”

刘文龙是灵泉河人，原本在镇里工作，后来调到其他乡就职，几十里路汽车一加油门就回来了。从镇里到各个村，他人头熟、消息灵、路子通，洗涤用品厂从开工建设到现在，他没少往这里来。此时刘文龙这么一激，洪丽丝接过话茬：“看您说的，我算哪门子凤凰，要是有一天到你们乡讨碗饭吃，怕是连面都不给见呢。”

“去吗？真的？你要去俺就用八抬大轿来抬。”

“上哪找八抬大轿？你是来祝贺还是挖墙脚？不像话！”可能自觉言语重了，楚建功解嘲地笑了。

一个宽脑门、圆脸膛、三十四五岁的中年人来到楚建功身旁俯身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微笑着对刘文龙说：“刘书记，俺现在去养鸡场，失陪了，对不起呀。”

“广建镇长，用得着这样客气么。去鸡场参加开业庆典吧？”刘文龙看看手表，“10 点多了，王县长该来了吧。这样，你叫我那车上的小许拿着匾跟你一块去鸡场，代俺向柳林助理表示祝贺，下午俺再去向他贺喜。”广建镇长姓罗，自不必说，他是代表镇政府去鸡场参加庆祝会的。

罗广建还没有走到湾子西头的鸡场，东头的洗涤用品厂门前便响起了军号声。提起军乐队，刘三喜本打算请秧歌队、腰鼓队造造声势，屠刚坚决不同意。不能因这件事使庆典活动僵在那里，楚建功鼓动罗广建亲自出马，跑到 100 多公里外的狮江地区狮江市去请军乐队，吃喝接送租车费用不算，又掏了 600 元出场费，才请来这支队伍。罗广建心疼这笔钱，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镇里动辄用钱，进口小出口大，光是干部和教师的工资就拖了两个月没发。楚建功硬让镇里拿这笔钱，罗广建心里老不舒服。

嘹亮的军乐声时而雄壮，时而欢快，响彻河西湾上空，撩拨得湾里人心中有种说不清的冲动。大人们停下手中的农活，翘首观望，凝神聆听，放了假的学生冲出家门，好奇地谛听着，有的小学生拔腿向洗涤用品厂跑去。这就是花 1000 多元买来的声响？见这情景，罗广建心里暗自发笑，看来屠刚效应真的不同凡响。

军乐声戛然而止，罗广建一看表，11 点钟，庆典仪式开始了。原来答应参加仪式的梧城县县长王复兴因病缺席，委托副县长周德升前来参加。县农委主任和十几个乡镇的书记、乡长均在主席台上就座。刘三喜显然坐在主席台前排靠边的位置，屁股后边才是一长排各乡的一二把手，当支书近 20 年，头一回享受这种待遇，走上主席台的那一刻，他的腿微微发颤，落座后好大一阵工夫心仍然静不下来。屠刚的发言站在外来户的角度介绍股份制的优越性，报告了厂里效益，投产当年，产值500 万元，利税 70 万元。各乡的头头们怦然心动了，70 万啦，比一个几万人的乡一年的财政收入还要多。掌声从主席台后排响起来，带动会场中的人跟着拍起了巴掌。

吃吃喝喝是庆典活动惯有的重头戏。感情有没有，就看杯中酒；见外不见外，瞧瞧桌上菜。喝的头曲酒，批发价八元多一瓶，在当时够上档次了。每张饭桌上摆着几元一包的香烟，八个凉菜中，卤鸡、卤甲鱼、卤牛肉、卤猪蹄，个个都是硬实菜。一道道热菜分别是大葱烧海参、鲍汁白灵菇、红烧鲤鱼、油焖大虾……五颜六色的山珍海味看得人老想动筷子。

楚建功打头，刘三喜、屠刚轮流把盏，轮番敬酒。前三桌坐的都是有些头脸的人，楚建功本想自饮三杯再陪客人们喝一杯，此时由不得他了，谁叫你刚才大出风头，一人唱起反调，全桌同声附和，楚建功只好人人碰杯，几张桌喝下来，他已经头重脚轻了。数杯酒下肚，刘三喜的话稠了，对着一个个乡里的头头，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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